船划到湖心时，林风突然觉得不对劲。
之前在岸边看湖水还是碧幽幽的，这会儿离岛越近，水色越沉，慢慢变成了墨黑，跟泼了桶老抽似的，连船桨划进去都看不清影子。湖面上漂着层白花花的泡沫，一簇簇堆着，看着像没化的雪，可凑近了闻，一股烧纸的味儿直往鼻子里钻。
“这水咋这样了？”林风皱着眉，往水里吐了口唾沫，唾沫刚沾到水面就沉了，连个泡都没冒。
陈雪脸色不太好看，指着泡沫缝里冒出来的黑烟：“你看那烟，柳七说过，万魂坛要是提前启动，煞气就会从坛底渗出来，把湖水都染黑。这说明……黑老太太等不及了。”
话音刚落，船身突然晃了一下。不是风刮的，像是水里有啥东西撞了下船底，“咚”的一声闷响，听得人心里发毛。
狐狸狗突然炸了毛，冲着水里龇牙，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尾巴夹得紧紧的。这狗跟着他们闯过不少险地，从来没这么怕过。
“水里有东西？”林风握紧了桃木剑，手心有点冒汗。他忘了以前是不是见过这种场面，可本能地觉得不对劲，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陈雪没说话，只是从包里掏出张黄符，咬破手指在上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符号，猛地往水里一扔。黄符刚碰到水面就“滋啦”冒起白烟，紧接着，水里浮上来几片碎骨头，白森森的，看着像人的指节。
“是煞气化成的水鬼。”陈雪的声音有点抖，“它们被坛子里的阴气养着，专拖靠近的活物。”
林风低头看了眼船底，刚才被撞的地方印着个模糊的手印，五个指头像铁钩似的，深深嵌在木板上。他心里一紧，使劲往岛的方向划桨，船速快了不少。
越靠近岸边，空气里的烧纸味越浓，还混着股腥臭味，像是烂肉泡在了水里。沙滩上乱七八糟的，全是脚印，深的浅的交叠在一起，看着能有上百个。
“你看那脚印。”陈雪指着一串特别深的，足有巴掌大，五个爪尖印得清清楚楚，边缘还沾着黑泥，“是灰仙的，比之前见的大了一圈。”
林风蹲下身，用手指戳了戳爪印里的土，硬邦邦的。他突然发现，每个爪印中心都嵌着点白东西，抠出来一看，是指甲盖大小的骨头，圆滚滚的，带着点弧度——像人的指骨。
“这是……”林风的手顿住了。
“附近失踪的人。”陈雪别过脸，不敢多看，“黑老太太在加速献祭，这些骨头是被灰仙拖来的，算是……给万魂坛‘喂料’。”
狐狸狗突然冲着沙滩深处狂吠，前腿刨着沙子，像是发现了啥。林风顺着它的方向看去，沙滩尽头堆着堆破烂，有小孩的鞋，有女人的头巾，还有个摔碎的瓷碗，碗底刻着个“王”字。
“是王大爷家的碗。”林风突然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咋认出来的，就是看着那字觉得眼熟，心里还跟着揪了一下。
陈雪心里咯噔一下。王大爷留在村里守着，按理说不该出现在这儿，可这碗……她不敢往下想，拉着林风往岛上走：“别管了，先去万魂坛。”
岛上的树长得歪歪扭扭，叶子是黑的，树枝上挂着些破布条，风一吹“哗哗”响，跟哭似的。走了没几步，林风突然停下脚步，捂着脑袋“嘶”了一声。
“咋了？”陈雪赶紧扶住他。
“头有点晕……”林风晃了晃，眼前像是蒙了层红布，看啥都发暗。他听见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吵，黏糊糊的，却比之前清楚多了——是黄三太爷。
“小兔崽子，知道怕了？”那声音带着股得意，“这才哪儿到哪儿？万魂坛中心的煞气能把你骨头都化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把半仙骨给我，我带你走，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林风咬着牙，太阳穴突突直跳。忘忧散的劲儿好像真的在退，之前那种骨头缝里的疼又冒出来了，后脖颈子麻嗖嗖的，像是有啥东西要钻出来。
“闭嘴。”他从怀里掏出镇魂玉，玉片贴着皮肤，凉丝丝的，脑子顿时清醒了点。黄三太爷的声音弱了些，却没彻底消失，还在那儿喋喋不休。
“你以为这破玉能护你多久？”黄三太爷冷笑，“等月圆的时候，煞气最盛，别说这玉，就是你那狐仙内丹也救不了你！陈雪那丫头就是在利用你，等你毁了万魂坛，她转头就把你卖了……”
林风的脚步顿了顿。他转头看陈雪，她正警惕地盯着四周，眉头皱得紧紧的，手里的桃木匕首握得发白。他想不起她是谁，想不起他们一起经历过啥，可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那点刚冒出来的怀疑又缩了回去。
就像……就像小时候看见二柱子被欺负，明明怕得要命，还是忍不住想护着他。
“她不是那样的人。”林风低声说，像是在跟黄三太爷较劲，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陈雪听见了，回头看了他一眼，眼里闪过点啥，快得抓不住。她没说话，只是往他身边凑了凑，肩膀几乎碰到一起。
往前走了百十米，眼前突然开阔起来。岛中央的空地上立着个黑坛子，足有两人高，坛身刻满了歪歪扭扭的符号，上面插满了骨头，长短不一，有粗有细，看着像是人骨和兽骨混在一起。
坛子周围盘着上百只黄皮子，一个个立着身子，前爪抱在胸前，嘴里发出“吱吱”的叫声，调子都一样，跟念经似的。它们的眼睛是红的，直勾勾地盯着坛子，像是被勾了魂。
“万魂坛……”陈雪的声音发颤。她之前在名册上见过描述，可亲眼看见还是觉得瘆人，坛口冒着黑糊糊的煞气，像团活物似的往上飘，把周围的空气都染得发沉。
林风盯着坛口，突然觉得胸口发闷，像是被人按住了肺。他看见煞气里裹着些影子，模模糊糊的，像是人的形状，在里面挣扎、哭嚎，却怎么也钻不出来。
“那些是……被献祭的魂魄。”陈雪捂住嘴，眼圈红了，“黑老太太用煞气把它们困在坛子里，等月圆的时候，就把这些魂魄炼成她的养料。”
黄三太爷的声音又在脑子里响起来，这次带着股兴奋：“看见没？这就是你的下场！你那点半仙骨，还不够给黑老太太塞牙缝的！快把骨头给我，我带你冲出去……”
林风的头疼得更厉害了，眼前的坛子开始晃，黄皮子的叫声也变得刺耳。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在往后退，身体里像是有啥东西要挣脱出来，热得吓人。
“林风！”陈雪突然抓住他的手，把狐仙内丹塞到他掌心，“攥紧了！别听它的！”
内丹的温意顺着掌心传过来，像股清流，把脑子里的杂音冲散了些。林风低头看着掌心的内丹，白莹莹的，透着点光。他突然想起点啥——好像有只狐狸，毛茸茸的，总爱往他手里钻，眼睛亮晶晶的……
“想起来了？”黄三太爷的声音带着点慌，“那狐狸就是个傻子！为了护你死得不明不白，你也想跟它一样？”
“它不是傻子。”林风的声音很轻，却很稳。他想不起狐仙的样子，想不起它的名字，可心里清楚，那只狐狸是为了帮他。就像陈雪，就像柳七，就像村里那些拿着家伙守着的人。
他把镇魂玉和内丹攥在同一只手里，两种暖意混在一起，顺着胳膊往全身窜。后脖颈子的麻意退了，头疼也轻了些。
“我不会给你半仙骨。”林风抬起头，盯着万魂坛，眼神亮得吓人，“我还要毁了这破坛子。”
黄三太爷像是被激怒了，在他脑子里尖叫起来，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刮玻璃。林风咬着牙没吭声，只是拉着陈雪，一步步往坛子里走。
周围的黄皮子察觉到了，停下念经，齐刷刷转头看他们，红幽幽的眼睛在黑煞气里闪着，看着像两排小灯笼。
离坛子还有十步远的时候，最前面的几只黄皮子突然龇牙，发出威胁的低吼。它们的身子在变大，皮毛越来越黑，爪子变得又尖又长，指甲缝里还沾着血。
“要动手了。”陈雪握紧桃木匕首，往林风身边靠了靠，“小心点，它们被煞气养得成精了。”
林风点点头，把桃木剑拔了出来。剑身在煞气里泛着点红光，是王大爷特意用黑狗血擦过的。他看着越来越近的黄皮子，突然觉得浑身是劲儿，之前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在脑子里闪——爷爷的旱烟杆，狐仙的尾巴，陈雪的笑脸……
虽然还是记不清，可他知道，自己必须站在这儿，必须毁了这坛子。
黄三太爷还在尖叫，可声音越来越弱，像是被啥东西捂住了嘴。林风甚至能感觉到，它在害怕，怕他真的记起一切，怕这万魂坛真的被毁掉。
“来吧。”林风举起桃木剑，对着那些黄皮子，“让你们看看，人心齐了，鬼神都得避着走。”
陈雪看着他的侧脸，突然笑了。阳光从煞气的缝隙里钻进来，照在他脸上，把那些迷茫的影子都驱散了。她知道，不管忘忧散的劲儿过没过，不管黄三太爷咋搅和，林风心里最根本的东西，一点都没变。
那些黄皮子终于扑了上来，尖利的爪子带着风声，直往他们脸上挠。林风挥起桃木剑，陈雪举着匕首迎上去，狐狸狗也冲了上去，对着黄皮子的腿肚子就咬。
万魂坛的煞气还在往上冒，黑糊糊的，像要把整个岛都吞了。可在这片漆黑里，两道身影打得正烈，剑光和匕首的寒光闪着，像两簇不肯灭的火苗。
离月圆，还有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