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青州城南的“李记铁匠铺”门口就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十几名身穿黑色制服、胸口绣着金色齿轮徽章的“技术监察司”人员，如同铁塔般守在门口。为首的正是刚上任的监察司副司长，前禁军斥候统领——赵猛。
铺子里，赵猛正指着一块切开的钢板，脸色铁青地对着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吼道：“李大有，你看看！这就是你给纺织厂供应的‘特种锻铁’？这含碳量，这气泡密度，这就是从废船拆下来的烂铁皮打磨的吧！”
李大有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一脸委屈：“大人，冤枉啊！小人这是按照天工坊的标准工艺做的啊！再说了，那锅炉爆炸是他们操作不当，跟铁料有什么关系？”
“还敢狡辩！”赵猛一脚踢翻了地上的铁砧，“王工的检测报告写得清清楚楚，钢板屈服强度不足，受热后必然变形破裂。你为了省那几两银子的煤钱，少炼了那一道火，现在倒有理了？”
李大有见装傻没用，脸上的肥肉抽搐了一下，突然压低了声音，凑到赵猛耳边：“赵爷，您也是在道上混过的，何必这么认真呢？大家都是为了混口饭吃。您看，这铺子查封了，我这一大家子几十口人喝西北风去？还有这满城的铁匠兄弟，都指着这点活路呢。您高抬贵手，这事儿咱们私了，好处少不了您的……”
说着，李大有就要往赵猛手里塞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赵猛猛地一挥手，将荷包打落在地，银子滚了一地，却没人敢去捡。
“收买朝廷命官，罪加一等！”赵猛厉声道，“封铺！扣人！所有库存材料一律销毁！”
随着赵猛一声令下，监察司的人开始张贴封条。李大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像疯了一样扑上来：“你们不能这样！这可是赵侍郎介绍我入的股！你们动了我，赵侍郎不会放过你们的！”
赵猛的动作顿了一下，眉头紧锁。
赵侍郎，户部右侍郎赵元良，那是朝中三品大员，也是青州商会的幕后靠山之一。这个李大有，不过是个摆在台前的傀儡。
消息很快传到了天工坊总厂。
李策听完赵猛的汇报，正在图纸上画线的手笔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人抓了？”
“抓了，但关在哪儿是个问题。”赵猛有些头疼，“这李大有嚷嚷着有赵侍郎撑腰，兄弟们怕给大人惹麻烦。”
“麻烦？”李策冷笑一声，“他既然敢拿劣质材料去造锅炉，就要有坐牢的觉悟。不管他背后是谁，哪怕是天王老子，只要触犯了《天工律》，就给我往死里查。我要让全青州的作坊主都看清楚，玩忽职守、草菅人命的下场！”
“是！”赵猛领命，转身要走。
“等等。”李策叫住了他，“城西的‘技术夜校’开课了吗？”
“开了，但是……”赵猛面露难色，“但是没人来。”
“没人来？”李策皱起了眉。
“是啊。”赵猛叹了口气，“出了爆炸的事，大家都怕了。那些失业的织工觉得机器是‘吃人’的，宁愿去码头扛包，也不愿意去碰机器。而且，还有人到处散播谣言，说夜校是骗人的，去了就要被卖到矿山去做苦力……”
李策沉默了。
他本以为，只要解决了供应端的“劣质”问题，再解决了需求端的“就业”问题，一切就能走上正轨。但他低估了人性的恐惧，也低估了那些躲在暗处的敌人抹黑手段的下作。
这不仅仅是一堵物理上的墙，更是一堵由恐惧、愚昧和利益砌成的无形高墙。
下午，李策决定亲自去夜校看看。
夜校设在城西的一座废弃的关帝庙里。此时正值上工时间，庙里空荡荡的，只有负责讲课的王工和他的助手，以及台下孤零零坐着的一个半大孩子。
见到李策进来，王工尴尬地站起身：“大人，您怎么来了？”
“人都呢？”李策问。
“没……没人敢来。”王工无奈地指了指那个孩子，“就这还是我邻居家的娃，不信谣言，来蹭个亮光看书的。”
李策走到讲台前，看着那一排排空荡荡的长凳，心中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庙外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一群手持棍棒、脸上蒙着黑巾的壮汉冲了进来，为首的一个大汉一脚踹翻了讲台，恶狠狠地吼道：“谁让你们在这儿妖言惑众的？给我砸！”
“你们是什么人？”赵猛带着几名护卫冲上前去，将李策护在身后。
“我们是‘手工行会’的！我们要吃饭！你们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奸商，滚出青州城！”那群人根本不讲理，挥舞着棍棒就冲了上来。
一场混战瞬间爆发。
这些暴徒虽然没有受过正规训练，但下手极狠，专挑破坏设备和伤人。王工为了保护一台拆解教学用的蒸汽机，被一棍子砸在了胳膊上，顿时鲜血直流。
李策看着这一幕，眼神冰冷到了极点。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抵制了，这是有组织、有预谋的暴力破坏。背后若是没有人在煽风点火，没有人在提供资金支持，绝不可能如此猖狂。
“一个都别放走。”李策冷冷地下令。
赵猛等人早已憋了一肚子火，此刻得到了命令，顿时如狼似虎般反扑回去。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这群暴徒就被全部放倒，捆成了粽子。
李策走到那个为首的壮汉面前，蹲下身，用手指弹了弹他那根还带着血迹的木棍。
“谁派你们来的？”李策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寒意。
壮汉梗着脖子，一脸凶相：“没人派！是我们自己要来的！你们断了我们的活路，我们就要砸了你们的黑店！”
“嘴硬？”李策笑了笑，“赵猛，把他们带回去，挨个审。我不信他们家里没个老小。既然他们不怕死，那就看看他们的家人，能不能在青州城活下去。”
这话一出，那壮汉的脸色终于变了。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但这却是对付这种底层混混最有效的手段。
就在这时，一名护卫快步跑来，在李策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大人，怎么了？”赵猛问道。
“官府来人了。”李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刑部的公差，说我们私设公堂、非法拘禁，要带这些人走。”
“什么？”赵猛怒了，“这些人刚刚行凶伤人，砸了我们的夜校，凭什么带走我们？”
“凭他们有‘后台’。”李策看着庙外那几个身穿官服、趾高气昂的公差，眼神深邃。
他终于明白那堵“无形的墙”有多厚了。
一边是既得利益集团扶持的傀儡（李大有），一边是被蒙蔽和利用的底层民众（暴徒），而最顶层，还有官僚体系的保护伞（刑部公差）。
这一场“科技复兴”，打得不仅仅是技术仗，更是一场涉及利益重新分配的残酷战争。
李策走到那几个公差面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人，我不能交给你们。”李策平静地说道。
为首的公差脸色一沉：“你是何人？竟敢阻挠官差办案？”
“我是李策。”李策报上名号，“这些人，当众行凶，破坏公物，伤人致残。按照《天工律》和《青州治安条例》，应由我天工坊监察司先行羁押审讯。你们刑部，若是想插手，可以，先把圣上的谕旨或者工部的调令拿来。”
“你……”公差没想到李策竟然如此强硬，“李大人，您这是要跟官府作对？”
“不是我要跟官府作对。”李策指了指地上的伤者王工，又指了指被砸烂的讲台，“是有人，想看着我们死。你们今天带走一个人，明天，死的可能就是你们的家人。这青州城的安稳，不是靠砸了夜校就能回来的，是靠大家有饭吃，有衣穿！”
公差们被李策的气势所摄，一时间竟不敢动弹。
最终，那为首的公差冷哼一声：“好！好一个李大人！咱们走着瞧！”
看着公差们灰溜溜离开的背影，赵猛走到李策身边，低声问道：“大人，接下来怎么办？这些人怎么处理？”
李策看着庙外阴沉的天空，一场大雨似乎即将倾盆而下。
“关起来，审。”李策的声音在空旷的废庙中回荡，“至于夜校……明天换个地方，继续办。我倒要看看，这青州城的天，到底是谁说了算。”
他知道，从今天起，这场战争已经没有了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