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器的航行平稳得近乎诡异,仿佛并非穿梭于现实的空间,而是滑行在某种预设好的、隔绝了外界一切纷扰的静谧通道之中。舷窗外,是飞速后退的、被夜色浸染的连绵山峦轮廓,如同墨笔在宣纸上挥洒出的沉重笔触。城市与海湾的灯火早已被远远抛在身后,连同那艘悬停的星舟所带来的巨大压迫感,也暂时被这高速的移动和密闭的空间所隔绝。
傅斯砚靠坐在柔软但支撑性极佳的座椅上,手中那瓶温热的营养液已经喝下大半,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胃中,稍稍驱散了体内的寒意与虚弱感。他用温毛巾仔细擦拭了脸上和手上的污垢,露出底下疲惫却依旧棱角分明的面容。苏晚依偎在他身边,也小口啜饮着营养液,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眼神中的惊恐稍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麻木的疲惫,以及对新环近的警惕打量。
那名接引他们的男子,自称“向导7号”,此刻坐在他们侧前方的位置,依旧保持着沉默,只是偶尔通过内置的通讯系统与驾驶员进行着简短的、听不清内容的低语交流。他脱下了吉利服的外罩,露出里面同样材质的深灰色制服,左胸位置有一个简洁的徽章图案一个被简化了的、由数个同心圆和放射状线条构成的星云状符号,下方有一行细小的、非英语的文字,傅斯砚辨认不出其含义。
飞行器内部没有任何窗户(除了前方的驾驶舱观察窗),光源来自嵌入舱壁的柔和灯带,光线均匀而不刺眼。空气循环系统持续发出几不可闻的低频声响,维持着舱内恒定的温度和湿度。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种高度功能化、去除了所有不必要装饰的、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效率感。这与“清道夫”那种充满攻击性的军事化风格不同,更像是一个运转了无数年、早已将一切情绪和冗余剔除的精密研究机构。
大约四十分钟后,飞行器开始明显减速,并伴随着一种极其轻微的失重感,开始下降。傅斯砚能感觉到飞行器在复杂地调整着姿态,似乎在进行多次转向,以规避什么。最终,伴随着一阵几乎难以察觉的震动,飞行器平稳地停了下来。“我们到了。”向导7号站起身,舱门无声滑开。
外面并非预想中的机场或建筑内部,而是一条灯火通明、泛着金属冷光的宽阔隧道。隧道壁是由某种银灰色的合金构成,光滑如镜,倒映着他们略显狼狈的身影。空气干燥而洁净,带着一股类似臭氧和消毒水混合的、略显冰冷的味道。隧道的穹顶很高,延伸向远方,看不到尽头,给人一种置身于某种巨型地下设施的压迫感。
“请跟我来。”向导7号做了个手势,率先走下飞行器。傅斯砚搀扶着苏晚跟上。那名驾驶员依旧留在座位上,没有任何交流。
隧道内异常安静,只有他们三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产生轻微的回响。走了大约五分钟,前方出现了一排如同电梯门的银色金属门户。向导7号在其中一扇门前停下,将手掌按在门旁一个不起眼的识别区上。一道淡蓝色的光线扫过他的手掌,门悄无声息地向侧方滑开,露出内部同样简洁的轿厢。
电梯运行的速度极快,却平稳得让人几乎感觉不到移动。几秒钟后,门再次打开,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他们站在一个环形走廊的入口处。走廊一侧是巨大的、由特殊玻璃(或类似材质)构成的弧形幕墙,幕墙之外,是一个令人震撼的巨大地下空间——一个目测高度超过百米、直径难以估量的圆柱形空洞。
空洞的中央,悬浮着数个由错综复杂的金属廊桥连接着的、如同巨型模块化积木般的银白色建筑体,这些建筑体表面布满了各种指示灯和接口,一些小型的工作平台如同卫星般环绕着它们缓缓移动。更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隐约能看到一些更大型设备的轮廓和闪烁的信号灯。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低沉的、来自无数精密仪器协同运转的复合嗡鸣声,充满了未来科技感和非人尺度的宏伟。
这里,就是“深空遗产研究会”的基地?一个隐藏在山脉深处、规模如此庞大的地下设施?傅斯砚心中凛然。这个组织的实力和底蕴,远超他之前的想象。
向导7号没有给他们太多惊叹的时间,引领他们沿着环形走廊向右走去。走廊内偶尔会遇到其他身着同样灰色制服的人员,他们行色匆匆,彼此之间很少交谈,看到傅斯砚和苏晚这两个明显是“外来者”的存在,也只是投来短暂而克制的一瞥,眼神中带着审视与研究的好奇,而非敌意或惊讶。
最终,他们停在一扇标注着“医疗观察区7-b”的门前。向导7号再次通过掌纹识别打开门,里面是一个设施极其先进、但同样风格冷峻的医疗套间。
“这里暂时作为你们的休息和医疗点。”向导7号说道,“医疗机器人会为你们进行全面的身体检查和伤口处理。里面有独立的卫浴和更换的衣物。在你们身体状态稳定,并且愿意进行正式交流之前,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们。”他的语气依旧平静,没有任何强迫或催促的意味,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流程。
“我们需要联系外界。”傅斯砚突然开口,提出了第一个要求,既是试探,也是实际需要。
“基地目前处于完全信息静默状态,这是最高安全条例。”向导7号的回答毫不犹豫,“所有对外的常规通讯渠道都已切断,以防止被追踪或探测。请理解,在确认你们带来的信息价值,并评估潜在风险之前,这是必要的措施。”他的解释合情合理,却也将他们暂时与外界彻底隔离。
傅斯砚沉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坚持。他扶着苏晚走进医疗套间。门在身后轻轻合拢。
套间内部宽敞,分为休息区和医疗区。医疗区内,一台流线型的白色医疗机器人已经启动,发出柔和的光芒和提示音。休息区则摆放着两张简洁的床铺,以及一个小型起居区域。
苏晚终于支撑不住,几乎瘫软在最近的床铺上。傅斯砚也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高烧和伤痛让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先……接受检查吧。”他对苏晚说,声音疲惫不堪。
医疗机器人滑行过来,伸出多个传感探头,开始对他们进行非接触式的全身扫描。冰凉的射线滑过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感觉。
傅斯砚靠在墙上,看着这个冰冷而高效的环境,心中没有丝毫放松。他们确实暂时脱离了最直接的生存危机,但不过是进入了一个更大、更复杂的谜局之中。“深空遗产研究会”,这个潜藏在世界阴影下的庞然大物,它所追寻的“遗产”究竟是什么?它与唤醒的星舟,又有着怎样的关联?
他们带着秘密而来,而这里,显然隐藏着更多的秘密。暗影之中,回响渐起。真正的交锋,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