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青正蜷缩在车厢角落,身上架着一副“死囚铁枷”那枷由两寸厚的铁梨木打造,边缘包着镔铁,正反各烙着“重罪官犯”朱印,枷孔处穿了三道拇指粗的玄铁索,一端锁颈、两端缚腕,整副刑具足有六十余斤。
如今削去官籍、废了毕生修为,如今连寻常百姓的气力都不及。
这副铁枷压在身上,他连撑着车厢壁起身都做不到,只能勉强偏过头,露出一张惨白如纸的脸。
“磨蹭什么?时辰到了,还不下来!”领头的衙役踹了踹车轮,木轴发出“吱呀”的哀鸣,震得车厢里的杨柳青一阵心悸。
他喉间滚了滚,想应声却发不出力气,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浸透了粗麻布囚衣。
若非临行前夜,吕明微从狱墙缝隙塞进来几个杨柳青自己炼制的药物把经脉,丹田的伤弄好了些,不再那么疼。
他怕是昨日刚出府城城门,就已栽倒在驿道旁,连这囚车都撑不到今日。
两名差役不耐烦地探进手,一左一右揪住他的囚衣领口,像提重物般将他拖出车外。
他双脚刚沾地,便因腿软踉跄着跪倒,膝盖磕在冻硬的碎石上,疼得他牙关紧咬,却连闷哼都没敢出,重刑官犯本就无半分体面,若露了脆弱,只会招来更多折辱。
衙役又用浸过盐水的麻绳,将他的脚踝与铁枷的铁链缠了三道,这般绑法,走一步便会磨得皮肉生疼,却偏要逼着他步行。
未几,囚车启程。
杨柳青被差役牵着铁链,踉跄地跟在车后。
九月的风裹着寒气,刮在脸上像刀子割,他身上的囚衣单薄,根本抵不住冷意,只能缩着脖子,任由落叶落在肩头。
行至午后,天转阴,囚车驶入山道,车轮碾过坑洼路面,颠簸得愈发剧烈。
他被押进车厢时,整个人撞在木板壁上,铁枷狠狠蹭过锁骨的旧伤,疼得他眼前发黑。
车厢低矮狭窄,他连舒展腿都做不到,只能蜷缩着身子,每一次颠簸都让五脏六腑像被翻搅,胃里一阵翻腾。
他望着车厢缝隙外飞速倒退的荒林,心头泛起一阵寒意,他要去的地方,是千里之外的瘴南荒。
连舆图上都只敢用虚线标注的绝地:霜降过后仍有毒瘴弥漫,吸一口便会头晕呕吐、浑身溃烂;湿热之气常年不散,能蒸得人骨缝发疼;林间毒虫如织,蚂蟥能钻进皮肉吸血,毒蛇挂在枝桠上吐着信子;山间溪流看似清澈,实则含着草木腐毒,饮之腹痛如绞;更遑论方圆百里荒无人烟,只有废弃的寮棚与无名白骨,连野菜都带着毒性。
风从车厢缝隙钻进来,卷着几片枯叶落在他膝头。
杨柳青抬手,想拂去落叶,却被铁枷牢牢缚着,只能任由那枯叶在膝上打转。
他闭上眼,耳边是车轮的“咕噜”声、铁链的“哗啦”声,还有差役们偶尔的呵斥声这一切都在提醒他,从今日起,他不再是朝堂上的御灵卫监正,只是一个被押往炼狱的罪囚,前路漫漫,唯有瘴气、毒虫与无尽的苦役,在等着他这个失了修为、身负重罪的人。
瘴南荒最深处,黑风岭矿场如一头蛰伏的巨兽,横亘在湿热的丛林尽头。
岭上常年盘旋着墨色瘴气,风过之时,林间枯枝呜咽作响。
它从黑风岭山脚往山腰蔓延,足足占去整片山岭的核心,并非单一矿洞,而是由数十个大小矿坑、洞窟织成的庞大矿区。
杨柳青蜷缩在半封闭的木棚囚车里,六十余斤的死囚铁枷压得他肩骨生疼,镔铁锁链随着车轮颠簸,不时“哗啦”作响,像一道催命的符咒,缠得他喘不过气。
车外,两名皂衣衙役牵着拴枷的麻绳,脚步匆匆,偶尔低声呵斥几句,语气里满是不耐。
他们刚出京城不过三日,驿道两旁的景致已从繁华市井变成了萧瑟荒林,可对杨柳青来说,这漫漫囚途的煎熬,远不及心中那股刺骨的绝望。
他怕的从不是抵达瘴南荒后,像奴隶般被冥渊铁窟的监工驱使,日夜刨挖矿石、忍受毒瘴侵袭。
真正让他脊背发凉的,是丹田处那片死寂的虚无。
没了修为,便没了反抗的余地,没了自保的底气,往后在瘴南荒的苦役里,只能任人宰割,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
可就在这时,临行前夜吕明微的身影突然浮现在脑海。
杨柳青缓缓攥紧了藏在囚衣内侧的瓷瓶,冰凉的瓷壁贴着掌心,竟让他生出几分暖意。
若不是心里还存着“有人会来寻他”的念想,他怕是早在出京城城门的那一刻,就被这无边的绝望压垮,连这囚车都撑不到今日,更别提熬到瘴南荒,去等那一线渺茫的生机了。
杨柳青的囚车碾过京城南门的青石板,车辙印在晨雾里渐淡时,吕明微已回到了御灵卫统领府。
他坐在书案前,指尖摩挲着一卷《京畿阴地舆图》。
与寻常人慌急不同,他要走的每一步,早已在心中盘算了三遍。
他要的是一场足以骗过武德皇帝与太医院的“重伤假象”。
几日后,吕明微找到一只地煞高阶的“影祟”,他故意卸下大半灵力,只留一丝护体,待影祟的利爪抓来时,精准避开要害,却让左臂与左腿被虚影划出道道深可见骨的血痕,伤口表层还特意抹了秘藏的“乌血散”,让伤势看起来发黑肿胀,宛如中了阴毒、终生难愈。
消息传到沈惊澜耳中时,吕明微正躺在床上,任由魏院判用纱布层层缠绕左臂左腿,面色平静得像在看旁人的伤。
“你疯了?”沈惊澜攥着他未受伤的右臂,语气里满是急怒。
待魏院判走后,他小声且急切的说。
“就算要辞官,也犯不着弄出这副模样!螭国律法摆在那儿,御灵卫统领请辞,没一两年批不下来,你这伤……”
“一两年,杨柳青等不起。”吕明微打断他,声音淡得没波澜,指尖却轻轻叩了叩榻边的舆图,那上面,瘴南荒的位置被红笔圈了个圈,“这伤是假的,乌血散能让伤口看着严重。太医院的人都是普通人,看不出来。
陛下见我‘重伤难愈’,又有白焕棠能接手御灵卫,断不会再留一个‘无用’的统领。”他顿了顿,补充道,“我要的不是真残废,是让所有人都觉得我残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