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在华夏最南边,琼州岛东岸的一处民宿中。
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布满细沙的旧地板上切割出明明暗暗的光带。
李超和冯微微,这对曾经在都市写字楼里为季度报表奔波的白领夫妻,此刻正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双人间的那个帆布沙发上,连身上那套被汗水和尘土浸透的粗布工装都无力换下。
高强度的户外劳作,早已将两人原本的精致外壳磨损殆尽。
咸湿而温热的海风从洞开的窗户涌入,带着永不疲倦的海浪声,轻轻吹动了墙上那幅被精心擦拭的全家福相框。
冯微微涣散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定格在照片中央那个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男孩脸上。
那是他们的儿子,被父母一左一右亲密地搂着肩膀,在蓝天碧海前,露出属于无忧无虑青春的全部光华。
而此刻,这个他们视若珍宝的男孩,正身处千里之外,危机四伏的内陆,正在养猪场求生的李浩然。
而这对夫妇,就是之前李浩然前往琼州岛旅游的父母。
在丧尸爆发前,这不想着休个年假来到琼州岛度假,没曾想就被留在那里了。
当然,他们也算是因祸得福,躲过了一劫吧。
毕竟,这里算是全华夏,甚至是世界最安全的避难所之一了。
“不知道,浩然现在怎么样了……”
冯微微的轻喃如同梦呓,在安静得只剩下海浪拍岸声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
坐在一旁的李超身体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接近两年的风吹日晒和体力劳作,彻底重塑了这个曾经斯文白净的男人。
细腻微白的皮肤被长时期的烈日晒成小麦色,臂膀因日复一日的搬运而变得精壮结实,掌心布满了粗糙的硬茧。
唯有那副眉眼间,还依稀残留着过往读书人的沉稳气质。
听到妻子低声说着儿子的名字,他不禁会想起那天的事情来。
两年前,海湾的沙滩上。
他们正享受着导游极力推荐,价格不菲的水上摩托艇项目,引擎轰鸣,咸腥的海水激烈地飞溅在脸上,带着别样的快意。
他们的欢声笑语被马达的咆哮淹没,完全忽略了口袋里那持续静默震动的手机。
当李超扶着因为刺激而微微发颤的冯微微,从摇晃的摩托艇踏回细腻滚烫的沙滩时,两人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原本人头攒动、喧嚣鼎沸的海滩,竟然“莫名其妙”少了一大半人影。
色彩鲜艳的遮阳伞东倒西歪,空荡荡的沙滩椅上随意散落着毛巾、防晒霜和只喝了几口的椰子水。
最令人心底发毛的是,之前那些个从他们上岸就围着热情推销、等着抽取佣金的导游,也如同人间蒸发般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几只孤零零的、半埋在沙里的空饮料瓶。
“不对劲。”
李超的直觉在脑中拉响了最尖锐的警报。
他一把拉住妻子的手,不由分说地快步走向寄存处。
那里早已无人看管,储物柜门大多敞开着,里面的私人物品散落一地,一片狼藉。
他们心跳如鼓地在混乱中翻找出自己的手机——屏幕上,七个来自家乡的未接来电触目惊心,而家庭微信群里,儿子李浩然的留言急促地闪烁着:
“爸妈!县城出事了!”
“听说有未知病毒,跟丧尸有些像,非常危险!”
“你们快找地方躲起来,多囤物资!”
“我要和方牧去他家的养猪场了,那里更安全。”
冯微微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她一遍遍拨打儿子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却只有冰冷而规律的忙音。
“打不通……全都打不通……老公,你快试试!”
李超强迫自己稳住呼吸,重拨了几次,结果依旧。
他猛地抬头环顾四周,其他零散的游客也大多举着手机,脸上写满了与他相似的焦灼与茫然,却没有一个人成功接通了电话。
一种不祥的寂静,迅速蔓延。
“看样子,不只我们打不出去电话,发不了讯息。”李超说着。
“那怎么办啊!儿子那边需要我们啊!”冯微微急切地说道。
李超强迫自己快速冷静下来,说道:“去机场,赶最早一趟航班!”
冯微微慌乱地抓起不知哪位游客遗落在沙滩椅上的运动短裤套在外面,两人甚至来不及冲洗掉身上的盐渍和沙粒,便朝着主干道方向狂奔。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街道已陷入彻底的混乱,车辆如同无头苍蝇般疯狂抢道,刺耳的喇叭声、激烈的争吵声、甚至是不知来源的玻璃破碎声交织在一起。
他们试图拦下一辆出租车,甚至不顾危险地站到路中央挥手,却没有一辆车愿意停下,甚至有车辆为了避开他们而猛打方向盘,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险些撞上路边护栏。
惊魂未定的夫妻二人狼狈地退回路边,望着眼前失控车辆,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刚刚被海水打湿的衣衫。
“不能去机场了。”
李超的大脑在恐惧中飞速运转,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性,
“儿子能发出信息,别人也能。现在机场和码头肯定挤满了想逃离的人潮,我们根本进不去,更别说上飞机了。”
“那……那浩然怎么办?”冯微微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紧紧抓住丈夫的胳膊。
“他不是说他会跟着方牧三人前往他家养猪场避难嘛!暂时肯定是没有问题的,相信儿子好嘛。”
李超安慰着自己的老婆,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我们现在必须冷静!听儿子的,先回民宿,囤积物资,等待这阵的混乱过去!”
尽管对儿子的处境十分的担忧,冯微微还是强迫自己点了点头。
他们都是在职场历经磨炼的成年人,深刻的理性告诉他们,在此刻失去方寸的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将两人也置于不可预测的危险之中。
当二人气喘吁吁地跑到距离民宿最近的便民超市时,这里已陷入了混乱。
货架被扯得东倒西歪,人群像失去控制的兽群,红着眼睛将能看到的一切食物和日用品塞进能找到的任何容器。
好在他们选择的民宿本就地处相对偏僻的城郊结合部,人流量不大,混乱尚在可以挤进去的边缘。
他们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扎进人群,抓起一辆歪倒在地的购物推车,凭借着平日里在超市抢购打折商品的劲头和默契,迅速而精准地将货架上剩余的罐头、瓶装水、压缩饼干、真空包装的肉类等所有耐储存的食物扫入车内。
没有时间挑选,没有时间比较,生存的本能驱动着每一个动作。
在迅速装满一推车的东西后,他们快速的跑到收银区,发现那里早已没有人,门口的警报器识别到未消磁的商品发出持续的警报声。
李超与妻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复杂的神色,他哑声说:“情况紧急,顾不上了……以后若有机会,再回来补偿老板吧。”
两人并非那种迂腐教条之人,他们推着沉重得几乎变形的购物车冲出超市大门。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到一分钟,又一波人潮涌进了这间规模不大的超市,所剩无几的货架被瞬间清空,争抢很快升级为拳脚相加的斗殴,为了一点食物,甚至扭打再一起......
两人一路快速朝着民宿走去,一边警惕地观望着路过的每一个人。
当那栋被漆成白色的三层家庭式小洋楼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时,两人悬在喉咙口的心才稍稍回落了一些。
他们费力地抬着几乎超载的推车,一步一步挪上三楼。
在楼梯拐角,他们遇见了这间家庭旅馆的主人,是一位年过半百的阿姨。
阿姨是典型的本地人,皮肤被海风和岁月刻上了深深的纹路。
虽然自己连小学都没有念完,识得的字勉强够记账,可是她的两个子女却很有本事,都在国外念大学,平时不常回来住,只有放长假才会回来。
所以,她平日里就跟老伴相依为命,经营着这家民宿。
她对智能手机的运用,仅限于接打电话、刷短视频解闷和用收款码收钱,因此,她完全错过了外界正在急速发酵,已然是天翻地覆的灾难信息。
看到李超夫妇满头大汗、神色慌张,以及那辆塞得满满当当的购物推车,她关切地问:“咋啦?出什么事了嘛?你们两个脸色这么难看。”
李超夫妇一愣,满脸疑惑,显然是没有听懂的样子。
原来是阿姨一着急,操着口音询问的,李超夫妻二人根本就听不懂,
于是,阿姨重新放慢语速,用着不标准的普通话说道:“发生什么了?”
“大姐,”冯微微喘着气,好心提醒。
这位阿姨为人厚道朴实,给的房价公道,还时常送客人自家果园里种的水果,冯微微对她很有好感。
“听说外面有很厉害的传染病爆发了,非常危险。您也赶紧想办法囤点东西,千万别再出门了。”
“大姐家开民宿的,米面粮油这些基础物资应该是不缺的。”李超在一旁低声提醒妻子。
“对对。不过大姐,您快去找大哥,就在民宿里躲好,千万不要出去,外面已经乱套了!”冯微微连忙补充道,语气急切。
夫妻二人不再多言,合力抬起沉重的推车,继续向楼上他们租住的房间挪去。
楼梯口,只留下若有所思的阿姨。
她虽然听不懂什么病毒、什么末世,但她活了大半辈子,看惯了风雨,从这对平日里体面温和的夫妻那凝重如铁的脸色和近乎逃难的行为中,敏锐地嗅到了大事不好的气息。
她有些笨拙地从围裙口袋里掏出女儿给她买的智能手机,想给远在地球另一端的女儿发条信息。
她用粗壮的手指,一笔一划、极其缓慢地在屏幕上写下六个字:“女儿,注意安全!”
然而,屏幕上瞬间弹出的那个鲜红色感叹号,让她愣住了。
她不太明白这个符号在如今的数字世界里的精确含义,但是她知道,她需要找到自己家的那个小老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