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鸣
九龙城寨,这座曾被喻为“三不管”的传奇围城,如今正经历着远超人类理解范畴的畸变。它不再仅仅是砖石、水泥和非法搭建的钢铁丛林,它正在……活过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腥甜气味,像是铁锈与血浆混合,又被高温蒸腾。以往充斥耳膜的麻将声、叫骂声、孩童哭闹声,如今已被一种低沉、规律,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嗡……锵……嗡……锵……”** 声所取代。那不是机械的运转,更像是某种巨大无比的生命体,一颗由钢铁与血肉构成的、正在缓缓苏醒的心脏在搏动。
林正英站在城寨中心一片逼仄的天井空地上,手中那面传承自茅山祖师的青铜罗盘,此刻正疯狂地震动着。盘面上的天池指针早已失去了南北定向,如同一条被掐住七寸的毒蛇,左右疯癫地摇摆、撞击着盘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他的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眉头紧锁,那双能洞穿阴阳的锐利眼眸,此刻也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不对……完全不对……”他喃喃自语,指尖快速掐算,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此地阴阳逆乱,五行崩坏,地脉……地脉在哀嚎!”
“英叔,怎么了?”身旁的小犹太紧张地问道,他怀抱着那台经过无数次魔改、缠满各色电线和贴满符箓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
林正英没有回答,他的全部心神都灌注在罗盘上。突然,那“嗡锵”的地鸣声陡然拔高了一个调子,变得尖锐而急促!
“咔嚓——嘣!”
一声脆响,那面不知经历过多少风浪、镇压过多少妖邪的青铜罗盘,竟从中裂开一道蛛网般的纹路,随即天池指针“砰”地一声,彻底炸裂成无数金属碎片!一股无形的冲击力将林正英震得倒退两步,手心被碎片划破,渗出的鲜血却并非鲜红,而是带着一丝诡异的、类似机油的墨黑。
“罗盘……炸了?”小犹太失声惊呼,这罗盘在英叔手中,堪比最精密的导航仪,从未出过差错。
林正英摊开流血的手掌,看着那墨黑的血液,声音沙哑而绝望:“大凶……绝凶之兆!地脉已死,此处已非人间!那东西……‘螺湮之主’……祂将在七十二个时辰,不,是七十二个**小时**后,完全苏醒!”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语,四周城寨的建筑开始发生更剧烈的异变。斑驳的墙壁上,原本潮湿的水渍变成了粘稠、乌黑的机油,正不断地从砖缝中渗出,顺着墙面滑落,散发出刺鼻的味道。
水泥地面变得柔软而富有弹性,踩上去如同踩在某种巨兽的腔体内部。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一段通往上层鸽笼屋的铁制楼梯,其栏杆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变形,表面覆盖上一层类似骨质的光泽,节节凸起,最终彻底化作了一条巨大、狰狞的脊椎骨,蜿蜒向上,没入昏暗的灯光阴影之中。
“机械血肉化……古籍中记载的禁忌之术,竟在此地重现……”林正英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座城寨,正在被改造成迎接邪神降临的活体祭坛!”
小犹太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手指在键盘上疯狂敲打:“我……我再试试破解那个真名!只要知道祂的真正名讳,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他的屏幕上,无数扭曲、无法理解的符文如同瀑布般流泻,这些符号并非来自任何已知文明,它们本身就在微微蠕动,看久了甚至会让人头晕目眩,精神恍惚。
与此同时,城寨那如同迷宫般狭窄、昏暗的巷道深处,一些身影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他们是仍滞留在此地的居民,大多是老弱病残,此刻却双目空洞无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梦游。
他们机械地搬动着散落在地上的废弃零件——生锈的齿轮、断裂的链条、扭曲的钢筋、甚至还有报废的电视机壳。他们将这些毫无关联的东西,以一种违背物理常识的方式拼凑、组合在一起,渐渐地,一座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由破烂金属构成的蒸汽朋克祭坛雏形,在巷口、在屋檐下、在滴着机油的墙角,被搭建起来。没有言语,没有交流,只有一片死寂,以及那持续不断的、令人发疯的地鸣声。
…………
城寨唯一的陆路入口处,气氛同样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陈浩南手握开山刀,刀尖斜指地面,他身后是几十名洪兴最能打、最忠心的马仔,人人面色紧张,却又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厉。他们用沙包、废弃车辆和铁丝网构筑了一道简陋的防线,身后就是正在发生不可名状畸变的城寨家园。
“南哥,里面……里面到底搞什么鬼?”一个马仔咽了口唾沫,声音发干地问道。空气中那股铁锈血腥味和越来越响的地鸣,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他们的神经。
陈浩南没有回头,目光死死盯着前方被迷雾笼罩的街道:“不管是什么,要想进去,除非从我陈浩南的身上踏过去。”他的声音沉稳,但紧握刀柄的手,指节同样因用力而发白。山鸡临死前塞给他的那枚“罗盘义眼”,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他的口袋里,偶尔会传来一阵微弱的、冰凉的震动,仿佛与城寨深处那巨大的心跳产生了共鸣。
就在这时,前方迷雾中传来了沉重的、不似人类脚步的声响。
“戒备!”陈浩南低喝一声,所有马仔立刻握紧了手中的刀棍。
迷雾散开,出现的景象让这些见惯了刀光血影的古惑仔们也倒吸一口凉气。来的不是东星的大队人马,只有乌鸦,以及他身后开着的一辆破旧厢式货车。乌鸦脸上挂着那标志性的、癫狂而残忍的笑容,嘴里叼着雪茄,青烟缭绕。
“啧啧啧,浩南,摆这么大阵仗欢迎我啊?”乌鸦摊开手,笑容得意,“放心,我今天不是来同你开片的。”
他拍了拍身旁的货车车厢,金属车厢发出沉闷的响声。“我系来……献祭嘅!”
随着他的话音,货车车厢门“哐当”一声被从里面拉开。恶臭扑面而来,车厢内的景象更是让人头皮炸裂——里面挤着的,是十几个“人”。
他们大多穿着洪兴或东星底层马仔的衣服,但身体已经变得不成人形。有的手臂被粗糙地改造成了液压钳,有的半边脸是金属结构,裸露的齿轮在眼眶里转动,还有的下半身直接与车厢底板焊接在了一起,如同货物般被固定着。
他们眼神涣散,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着,关节处发出“咔哒咔哒”的摩擦声。他们是“**活人零件**”,是被某种邪恶技术强行改造,失去了自我,只剩下生物本能的悲惨造物。
“睇下,几正嘅‘润滑油’!”乌鸦张开双臂,仿佛在展示一件杰出的艺术品,“‘螺湮之主’苏醒,需要能量,需要祭品!呢啲废柴,能为神明服务,系佢哋嘅光荣!”
陈浩南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顶门,怒火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烧尽:“乌鸦!你仲算唔算系人?!呢啲都系跟你搵食嘅兄弟!”
“兄弟?”乌鸦嗤笑一声,用雪茄点了点车厢里那些扭曲的身影,“呢个世界,力量先系真理!跟住神明,我先系真正嘅‘湾仔之虎’!浩南,你太落后了!你仲喺度争紧铜锣湾几条街,我嘅眼光,已经系成个世界,系星辰大海啊!”
他猛地一挥手,对身后几个同样眼神狂热的东星马仔下令:“开工!将呢啲‘润滑油’,送入城寨,献给伟大嘅‘螺湮之主’!”
几个东星马仔狞笑着上前,就要将那些“活人零件”拖下车。
“我睇你够胆!”陈浩南爆喝一声,手中开山刀扬起,“洪兴兄弟,同我斩死呢班冚家铲!”
就在这剑拔弩张,血战一触即发之际——
“等等!”
小犹太抱着电脑,脸色惨白如纸,踉踉跄跄地从城寨深处跑了出来,林正英紧随其后,面色同样难看。
“唔好冲动!”林正英拦在陈浩南身前,目光锐利如刀,扫向乌鸦和那车“活人零件”,“你用生人祭祀,只会加速邪神苏醒,等祂真正降临,第一个死嘅就系你!”
乌鸦歪着头,戏谑地看着林正英:“哦?咁道长你有何高见啊?”
小犹太喘着粗气,将电脑屏幕转向陈浩南和林正英,声音因恐惧而颤抖:“英叔……南哥……我……我可能破解出一点点……那个存在的……真名……”
屏幕上,不再是流动的符文,而是定格在几个不断扭曲、闪烁,仿佛由无数微小齿轮和触手构成的诡异字符上。仅仅是看到这几个字符,就让人感到双眼刺痛,精神仿佛要被吸入一个无尽的、充满钢铁与疯狂的漩涡。
“祂……祂可能系……‘门之钥’……**尤格·索托斯 (Yog-Sothoth)** ……嘅……工业子嗣……”小犹太每吐出一个字,脸色就苍白一分,鼻端甚至渗出了一丝鲜血,“但系……完整嘅真名……我睇唔清……强行解读……会……会脑死亡!”
尤格·索托斯!门之钥!居于时空之外的全知全能者!即便是林正英,听到这个名字,心脏也猛地一沉。如果城寨中即将苏醒的,真是这等存在的子嗣,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分身,其恐怖也绝非人力所能抗衡!
而乌鸦,在听到“尤格·索托斯”这个名字时,非但没有恐惧,眼中反而爆发出更加狂热的光芒,他张开嘴,似乎想要狂笑,想要念诵——
林正英脸色剧变,厉声喝道:“住口!唔好念出嚟!”
但已经晚了半秒。
乌鸦那带着疯狂笑意的、扭曲的音节,混杂着地鸣与人类的怒吼,即将冲破喉咙——
也就在这一刻,整个九龙城寨猛地**剧烈一震**!
不再是低沉的心跳,而是仿佛某种沉眠的巨物,在有人呼唤其父名之时,于地底深处,不耐烦地……翻了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