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风指尖一翻,木牌在掌心转了个圈,背面那串“七、四、九”三字在暮色中泛着微光。他没再看那张写着“逃”的纸条,而是将它与木牌一同压进袖袋深处。
诸葛雄蹲下身,刀尖轻轻划过青砖地面,勾出一道横线,又在其上分出三条支路。“东门巡守提前半个时辰换岗,杂役送牌却绕远走偏廊——这不是例行差事。”他抬头,“是有人想让我们看见那个字。”
“看见‘逃’,然后真逃?”龙吟风冷笑一声,声音压得极低,“逃了,就成了畏罪潜踪。宫规第七条,私离驻地者,视同叛宗。”
诸葛雄收刀入鞘,站起身来:“所以这警告不是救我们,是逼我们犯错。”
两人对视片刻,无需多言。龙吟风转身朝练武场侧殿走去,脚步沉稳。诸葛雄紧随其后,手始终搭在刀柄上。
殿内昏暗,只有一扇高窗透进斜阳余晖。墙上挂着一幅旧剑谱图,墨迹斑驳。龙吟风走到角落案前,从怀中取出一方折叠的布帛,摊开在桌面上。那是半幅南诏舆图,边角焦黑,显是经年携带所致。
“血魔教动手了。”他说,“南诏政变,王被软禁,城头换旗。这事若属实,下一步必会向中原渗透。”
诸葛雄俯身细看地图,手指点在云州与南境交界的山道上:“商路断不了,但人可以换。假扮行商、流民、甚至游方道士,都能混进来。他们不需要大军压境,只要在关键地方埋下几颗钉子。”
“霸王宫就是一颗大钉子。”龙吟风接道,“这里聚集各地修行弟子,若有人暗中策反,等战事一起,里应外合,整个云州都可能动摇。”
诸葛雄沉默片刻,忽然问:“你还记得半月前新来的那批南方弟子吗?有三人报的是苍梧籍贯,可说话口音却像滇西一带。”
“我也注意到了。”龙吟风点头,“其中一人右臂有烫伤疤痕,遮得很严实。昨夜我见他在井边洗布,那布角绣着赤纹蝙蝠——那是南诏军中死士营的暗记。”
诸葛雄眼神一凝:“他们不是逃难来的,是借修行之名安插进来的。”
龙吟风没有回应,而是拿起木牌,再次摩挲那三个数字。他忽然抬眼:“七、四、九——不是编号,是策数。”
“《兵策·三十六策》?”诸葛雄皱眉。
“反间第七,疑阵第四,伏杀第九。”龙吟风一字一顿,“有人用兵书暗语给我们传信,说明他知道我们会懂。也说明……宫里还有清醒的人。”
诸葛雄盯着那串刻痕,缓缓道:“这人不敢露面,只能靠杂役递牌,身份不会太高。但他能接触到巡守调度,甚至知道围捕计划,位置却不低。”
“一个被困在局中的棋子。”龙吟风将木牌放下,“他提醒我们别逃,其实是告诉我们——真正的杀招不在明处。”
殿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两人皆未动,只目光微闪。
诸葛雄低声说:“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怎么动?贸然查访,容易打草惊蛇;不动,又怕错过时机。”
龙吟风看着桌上地图,忽然伸手,将一块小石子放在云州城北的位置。“守宫长老今日下令,午后演武台听训,八字训令——‘内修剑心,外察风云’。”
“这句话本是老生常谈。”诸葛雄接过话,“但现在看来,倒像是在提醒我们什么。”
“那就顺着这话走。”龙吟风眸光微冷,“既然要‘外察风云’,我们便以备战为由,名正言顺地打听消息。看谁神色异常,谁行踪诡秘,谁刻意回避南诏之事。”
诸葛雄点头:“我可以去兵器库调阅近期进出记录,看看有没有人私下领取过多兵器或暗器。”
“我去药堂。”龙吟风道,“前日闻到一股异香,像是迷魂散的辅料。若有人准备在集会时动手,必定需要这类东西。”
“不可单独行动。”诸葛雄立刻道,“一旦发现可疑,立即示警,绝不追查到底。我们现在还不清楚对方有多少人,藏在哪一层。”
龙吟风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谨慎了?”
“是你以前太莽。”诸葛雄回敬一句,嘴角略动,却无笑意,“十九岁那年你在擂台上一个人挑了六个挑战者,差点被人围殴致死,忘了?”
“我没忘。”龙吟风淡淡道,“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总得有人先往前一步。”
“现在不是一个人的事。”诸葛雄盯着他,“我们两个,活下来才有意义。不然,谁来揭这个局?”
龙吟风沉默片刻,终于点头。
他重新卷起地图,塞进贴身衣袋。然后从腰间解下一个铜制令牌,放在桌上。那是他三年前在边关剿匪时所得,刻着一支断箭图案,代表他曾参与过一次秘密军议。
“这令牌还能用一次。”他说,“如果真到了必须向外传递消息的时候。”
诸葛雄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只是从自己怀中取出一枚铁钉,钉在案角一块松动的木板下。“我在东区埋过记号,三天内若无人动它,说明内部还算安稳。”
两人各自收拾妥当,走出侧殿。
天色已暗,宫灯陆续点亮。远处演武台空无一人,旗杆上的布幡垂落,尚未升起。
诸葛雄忽然停下脚步。
“你说,南诏政变背后,真是血魔教一手操控?”
“不全是。”龙吟风望着远方,“政变需要内应。高家权臣不会平白无故跟邪教合作。他们之间,必有交易。”
“权力?”诸葛雄问。
“或者更久远的仇恨。”龙吟风声音低了几分,“二十年前云家覆灭,就有传言说是南方势力插手。那次事件之后,三大王才开始整顿边防。若血魔教那时就已布局,如今这一手,不过是掀开旧疮疤罢了。”
诸葛雄眉头紧锁:“你是说,这次政变,不只是为了夺权,更是为了引出某些人?”
“比如我们。”龙吟风转头看他,“比如所有知道真相的人。”
夜风拂过,吹动檐下铜铃,叮当轻响。
诸葛雄深吸一口气:“那我们就不能按他们的节奏走。”
“当然不。”龙吟风迈步前行,“他们设局让我们逃,我们偏不逃。他们想乱中取利,我们便静中寻真。”
“从明天起,你我分头行事。”诸葛雄跟上,“但每晚子时,必须碰面一次。地点不定,方式不变——刀背敲三下窗棂,两短一长。”
“明白。”龙吟风应道,“若失约,便是出事。”
“若出事,另一个必须活着回来。”诸葛雄语气平静,却重如铁石。
两人并肩走过长廊,影子被宫灯拉得笔直。
临近寝院时,龙吟风忽然停步。
“还有一件事。”他从袖中取出一根细铁丝,递过去,“这是我从那名杂役鞋底刮下来的。上面沾着一种灰白色泥屑,不像宫中泥土。”
诸葛雄接过细看:“像是山涧阴土,混合了腐叶和碎石粉。”
“这种土质,只在城西十里外的老鸦岭才有。”龙吟风道,“那里有一座废弃的义庄,早年曾是江湖帮派的秘密据点。”
诸葛雄眼神微动:“你想去看看?”
“现在不去。”龙吟风收回铁丝,“但要记下。等我们摸清宫中内鬼是谁,再回头找这条线。”
诸葛雄点头:“留着后手,总比孤注一掷强。”
他们站在廊下,再未多言。
片刻后,龙吟风转身走向左厢,步伐稳健。诸葛雄立于原地,目送他背影消失在拐角,才缓缓抬手,将那枚铁钉彻底敲入木板深处。
他刚要离去,忽觉脚边微动。
低头一看,一只黑猫悄无声息地蹭过他的靴尖,尾巴高高翘起,嘴里叼着一片染墨的布角。
诸葛雄蹲下身,轻轻取下。
布角上写着两个残字:**血……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