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闹钟准时在寂静的小屋里响起，声音尖锐而急促。
两人几乎同时醒来，两人对视一笑，没有扭捏也没有温存，却默契地开始各自忙碌。
刘小惠走进狭小的卫生间，接水洗漱；詹晓阳则整理好床铺，穿上外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为生活并肩奋斗的踏实感，取代了年少恋人常有的缠绵。
洗漱完毕，詹晓阳披上一件厚外套，准备出门。他拉开门，一股凛冽的寒气立刻涌了进来。
他顿住脚步，回头对正在梳理头发的刘小惠说：“惠儿，今天早上你别跟我出去了，外面太冷。你等在一楼就行。还有，”他指了指屋里那个装钱的抽屉，“你把咱们的现金点一点，装三个信封，每个信封装三千块。信封上分别写上“大舅”、“晓阳妈”，还有你家的地址和阿姨的名字。我一会儿有用。”
“好，我知道了。”刘小惠没有多问，立刻点头应下。这种无条件的信任和执行，已成为他们之间的常态。
詹晓阳点点头，转身踏出屋门，瘦削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和薄雾之中。他脚步匆匆，直奔潮江大桥桥头，那是和堂舅约好的接货地点。
十分钟后，天色微熹，一辆半旧的中型货车亮着大灯，从家的方向驶来，稳稳停在桥头。驾驶室里探出堂舅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晓阳！等久了吧？快上车，冷得很！”
詹晓阳拉开车门跳上副驾驶：“舅，辛苦您这么早赶过来。直接去我新租的房子那儿，东西卸那儿。”
堂舅熟练地调转车头，按照詹晓阳的指引，很快来到了南春大酒店旁边巷子里的出租屋楼下。刘小惠已经等在一楼门口，看到车来，连忙打开了房门。
三人没有多余寒暄，立刻开始卸货。车厢里整齐地码放着两百套用硬纸板箱包装的白瓷餐具，沉甸甸的。詹晓阳和堂舅负责从车上搬下来，刘小惠则负责在一楼门口接应，并指挥着将箱子整齐地靠墙码放好。寒冷的清晨，三人却干得额头冒汗。不到二十分钟，所有餐具都卸完了，一楼角落被堆得满满当当。
堂舅用袖子擦了擦汗，准备上车继续赶路。詹晓阳连忙叫住他：“舅，稍等一下。”他转身从刘小惠手里接过三个厚厚的、封口处写着不同地址和姓名的信封。
“舅，麻烦您个事。”詹晓阳把信封递过去，语气郑重，“您回家后，帮我把这三个信封里的钱，分别送给我大舅、我妈，还有小惠的家里人。信封上都写清楚了。我们回头会打电话跟家里人说好。”
堂舅接过沉甸甸的信封，捏着里面硬邦邦的钞票，脸上露出惊讶和疑惑的神情。三千块，在1996年的农村，绝不是个小数目。他张了张嘴，想问什么。
詹晓阳没等他开口，又迅速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三张百元大钞，不由分说地塞进堂舅的外套口袋里：“舅，这三百块您拿着路上买烟抽，辛苦您跑这一趟。”
堂舅看着詹晓阳，眼神里的疑惑更深了。他实在想不通，一个还在读卫校的外甥，哪来这么多钱？
詹晓阳看出了他的疑虑，淡然一笑，用下巴指了指屋里那堆餐具，语气平常地解释道：“舅，您别多想。这钱是正经赚来的。我帮城里的老板联系，倒卖这些餐具，中间赚了点差价。想着快过年了，给家里捎点钱，让大人手头宽裕些，把年过好点。”
这话半真半假，却合情合理。堂舅听了，恍然大悟，脸上的疑虑瞬间变成了赞叹和欣慰。
他用力拍了拍詹晓阳的肩膀，竖起了大拇指：“好小子！有出息！比你舅强！行，这事包在舅身上，一定给你送到！你爸妈和大舅知道了，不知得多高兴！”
送走了千恩万谢的堂舅，货车消失在巷口。詹晓阳看着身旁的刘小惠，轻声交代：“下午记得打电话回家，跟阿姨说，收到钱后，让家里赶紧把程控电话装了。以后联系起来方便，也省得老麻烦邻居传话。”
“嗯。”刘小惠用力点头，心里暖流涌动。他连这种细节都为她家想到了。三千块钱，在老家能办很多大事了，装电话更是她家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忙完这一通，天色已经大亮。两人都觉得没什么胃口，詹晓阳便对刘小惠说：“你上去再睡个回笼觉吧，休息好。我得帮姑父把团拜会的活动流程写出来，下午好给他送去。”
刘小惠听话地点点头，转身上了楼。詹晓阳则回到小屋，在办公桌前坐下，铺开稿纸。得益于前世的经验，各种会议流程模板早已烂熟于心。他略一思索，便提笔写下：
东凤养殖场 ? 新春客户答谢暨鸡蛋团购洽谈会 活动流程
1. 签到时间： 下午5:00 - 6:00 （备签名簿、笔）
2. 开场时间： 下午6:00整 （主持人：汪楷 要求：讲本地话）
3. 团购说明会： 下午6:15 - 6:45 （主讲人：汪明启姑父）
4. 现场抢购时间： 下午6:45 - 7:00 （营造紧迫感）
5. 晚餐交流时间： 下午7:00 - 8:00 （自由沟通，答疑解惑）
6. 加单促销时间： 下午8:00左右 （针对犹豫客户，最后促单）
整个流程紧凑有序，环环相扣。写完后，詹晓阳又工工整整地誊写了一遍，确保清晰美观。
接着，他另起一页，开始撰写主持人的串词要点和主讲人的讲话提纲，重点突出优惠政策和现场氛围的营造。
忙完这些，已近中午。两人简单吃了点午饭，没有休息，便带着写好的流程和提纲，直接前往城郊的养殖场。
见到姑父，寒暄几句后，詹晓阳直接进入主题，将两份材料递了过去：“姑父，这是给您草拟的活动流程和主持、主讲要点，您看看行不行。”
姑父接过仔细看了一遍，连连点头：“好！好！清清楚楚，时间也卡得准！晓阳，你真是帮了大忙了！”
詹晓阳接着说：“姑父，关于优惠政策，我有个调整建议，您听听看合不合适。”他拿起笔，在纸上边写边说，“我们把档位细化一下：买十箱送一箱，这一箱送的不是普通散装蛋，就用我们新准备的礼盒装鸡蛋，一箱30盒。这既是优惠，也是为咱们年后的礼盒产品做预热和体验。买二十箱送三箱，买五十箱送八箱。这次活动，礼盒装鸡蛋总共准备200箱，送完为止。另外，凡是订购20箱以上的客户，再加送一只我们狮头鹅礼盒！介绍新朋友的奖励政策不变。”
姑父一边听，一边拿过桌上的电子计算器，噼里啪啦地按了起来，眉头微蹙，显然在重新核算成本和利润。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眉头舒展，脸上露出笑容：“晓阳，这么一调整，虽然送得多，但把礼盒推出来了，还搭上了鹅肉，吸引力更大，算下来比之前光送散装蛋更划算！好，就按你说的办！”
谈妥了姑父这边的事，詹晓阳顺势拿出了带来的礼袋装狮头鹅和精美的提取卡，向姑父展示和说明：“姑父，您看，这就是我们推出的年礼。快过年了，送礼要趁早。这提取卡的好处是灵活，您可以直接把卡送给客户，让他们临近过年时，自己去咱们附近的摊点取最新鲜的鹅肉，保证口感。”
姑父是明白人，拿起提取卡反复看着，赞不绝口：“这法子好！想得周到！既体面又实在。”他沉吟片刻，对詹晓阳说，“这样，晓阳，我先要30份，给我厂里的重要客户准备着。我再把我表弟叫来，他那边应该也需要。”
说完，姑父立刻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他那个开家具厂的表弟就开车过来了。经过姑父一番介绍和展示，表弟也对也对先送狮头鹅提取卡表示认同，姑父的表弟之前在说明会时就已经预定了，当场也还是确认过30份。
詹晓阳心里快速算了一下，按每份210元结算（扣除了90元提成），这60份就是元！他强压住内心的激动，沉稳地对姑父说：“姑父，表叔，谢谢支持！礼盒装鸡蛋这边，我建议您至少备上八百到一千件。我预感，今年春节这个市场会非常火爆。”
姑父表弟随口问了一句：“晓阳，那这礼盒装鸡蛋，定价多少合适？”
詹晓阳早已胸有成竹：“定价3.5元一盒。过年搞促销，可以推‘10元三盒，再送一盒’的活动，相当于10块钱4盒，每盒2.5元，主打‘本地散养土鸡蛋，营养更健康’的概念，吸引力会很大。”
“这利润空间……相当可以啊！”姑父和表弟对视一眼，眼中都露出了兴奋的光芒，再次对詹晓阳的商业头脑表示佩服。
看看时间不早，詹晓阳和刘小惠还要去各摊点结款，便起身告辞。姑父也不含糊，立刻让姑姑把今天的鹅肉货款跟刘小惠结清。表弟没带那么多现金，姑父直接让姑姑先垫付了狮头鹅礼盒的钱，说回头再还。
姑父的表弟热情地邀请詹晓阳有空去他厂里坐坐，“指点指点”，詹晓阳客气地答应，说过几天送鹅肉时再细聊。
从养殖场出来，刘小惠抱着沉甸甸的货款，心里可是忐忑，她另外一只手紧紧的抓住詹晓阳的胳膊。
叫了辆三轮车，詹晓阳和刘小惠开始了下午的“巡摊”结款工作。从开源市场梅姐开始，到新桥建国叔，很快的就完成了工作。
再到陈桥小姨店时，刚好是人气最旺的时候，他让小惠进去帮忙打包，他则在旁边的小店买了瓶可乐喝了起来。冰凉的汽水一入口瞬间让他激灵起来。
半小时后客流逐渐散去，小姨招呼詹晓阳到里屋去坐。
詹晓阳举起可乐意思是让小姨别倒水了。“千喝点这个。”小姨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的语气对詹晓阳说道。
“小姨，你这个点找的确实不错呀。”詹晓阳为化解尴尬只好转移话题。
“是吧，当时盘下来后空了两个月，不知道做啥买卖好。幸好珊珊推荐了卖狮头鹅，当初还在犹豫，觉得你们还小，能比我们大人更看懂生意？”小姨笑笑接着说，“没想到跟你卖狮头鹅，从开业火到现在，你小姨夫可没少夸你，说人不可貌相，呵呵。”
“小姨，这都是缘份。”詹晓阳真诚的说道，“小姨，今天过来说两件事。第一是赶紧把电话装上，方便拓展市场，我打听了一下，费用大概是三千左右，这是我的一千五，您先收着。”
詹晓阳说着就从包里掏出钱递给了小姨，然后接着说，“第二件事就是您看明天能否把您朋友的狮头鹅的团购订单给办了，我们好统计数据和安排备货。”
“这是下午我去汪家姑父的厂里完成的订单，他们一共要了六十份，其中只要了十份现货，其他都是送提货卡，这样方便客户可以吃到新鲜的鹅肉。”
小姨翻了翻提货卡信息，点点头，“设计的很不错，要不然现在把鹅肉送出去，就等不到过年的时候吃了，行，明天我会安排好的。”
“另外，电话明天中午电信的熟人就会过来装了，很快的。”
“好的，小姨，装好以后，把电话号码写在这提货卡上，到时候只要有人过来到您的店里来取鹅肉，每只补贴5块钱，这是规矩，其他的摊点也一样，为的就是方便客户。”
小姨伸手摸了摸詹晓阳的头，“真是小机灵鬼。”
从小姨店里出来后，两人又匆匆的赶往南春桥。
他先让刘小惠去陈姨的摊点结款，而他则跑到许老板的川味摊上要了两斤的猪头肉。
许老板也不含糊，反正七七八八的弄了一大袋，并且坚决不收钱，让詹晓阳很有点过意不去。
詹晓阳拍了拍他的小背包，“汪家姑父的鹅肉款，下午交钱了，兄弟俩要了60份。”
许老板向他伸出了大拇指，“我这边有几只订单了，等明天拢一拢，再报给你。”
刘小惠过来了，看到了詹晓阳手里提的一大袋熟食。詹晓阳说许老板送的，刘小惠说谢谢许老板，就拿出清单和他对起了账。
等到跑完南春桥最后一个点，夜幕已经降临，华灯初上。刘小惠背着的帆布包变得鼓鼓囊囊，而詹晓阳的小背包更是沉甸甸的。两人都累得够呛，但心情却因为满满的收获而振奋。
最后，他们在南春桥的大排档打包了两个炒菜和一份热汤，提着回到了他们的小屋。
窗外是寒冷的冬夜，而小屋里才是他们的天地。
他们悠哉悠哉的吃过饭，刘小惠就马上收拾起来，而詹晓阳则坐到办公桌前。
他摊开提前准备好的狮头鹅团购销售表，填上了汪家姑父兄弟俩的订单信息。
写完后，他看到刘小惠也把桌子收拾妥当了，说，“走，惠儿，我们出去压马路去，顺便打几个电话。”
“压马路？”刘小惠不解道。
“哦，就是逛街去，呵呵。”詹晓阳笑着解释道。
“恋人间的压马路”是前世带来的网红词，这一世时间确实还没对得上。
俩人先找到公共电话的小店，他先让刘小惠给家里电话，怕一会晚了打扰到人家。他叮嘱刘小惠一会关键话题时把电话给他说。
电话那头终于等来了老妈的声音，老妈一阵的嘘寒问暖，刘小惠的声音有些许的哽咽。
“妈，有件事跟您说下，就是你白天去问下，让人把家里的电话装一下。”
“什么装电话，好几千块钱，哪里装的起呀！”刘阿姨急声说道。
詹晓阳赶紧接过话筒，“阿姨，晚上好！我晓阳。”
“是我让小惠跟您说，年前安排把家里的电话装了，这样方便我们随时可以跟您通电话。”詹晓阳不紧不慢地说。
“我今天托我堂舅把三千块钱给捎回去了，估计明天就能送给您。”
“三千块！晓阳，你哪来那么多钱？”估计刘妈妈在电话那头都惊呆了。
“阿姨，没事，您照着做就行。钱怎么来的，我估计我堂舅到您家送钱时，他会亲口跟您说的。”詹晓阳接着说道，“我一会让小惠给您说我们的电话号码，等家里的电话安装好，到时候您再打这个电话号码找我们。”
“你这孩子，动不动就几千块钱，都吓着我了。”刘妈妈还是心有余悸。
“哎呀，妈，你就听晓阳安排就是了，天冷您多保暖，话费贵，不多说挂了。”刘小惠接过话筒补刀说道。
挂完刘妈妈的电话，接着詹晓阳给汪胖子通了话，让他明天中午前到他小屋里来聚一下；然后他又让刘小惠给林珊珊电话，约同样的时间到小屋里来坐坐。
情绪终于可以平复下来了，他们漫步走向小屋，中间在一家老店里买了橄榄蜜饯，俩人都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