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消融时，北大荒的黑土地翻出湿润的泥土，带着冻土融化的腥气。杨浩宇蹲在试验田埂上，手里捏着一把刚翻出的黑土，指缝间的泥土黏着草屑，却透着勃勃生机。
“今年咱们试试稻麦轮作。”他把土撒回田里，抬头看向围过来的知青们，“先种一季水稻，收了稻子再种冬小麦，土地肥力能循环利用，产量说不定还能再提一成。”
林文轩扒拉着地里的碎冰碴，咋舌道：“水稻？咱们这儿能种活？去年试种的几亩，收的还不够种子钱。”
“去年那是方法不对。”杨浩宇从背包里掏出几张图纸，“我改了灌溉渠的设计，引山泉水过来，水温能比河水高两度，刚好够水稻灌浆。再说，我准备用草木灰和腐熟的秸秆当底肥，肥力足得很。”
苏婉清抱着一捆秧苗走来，发梢沾着晨露：“我跟我妈把育好的稻种挑了一遍，饱满的都留着呢。”她把秧苗放在田埂上，翠绿的秧苗裹着湿润的泥土，透着水灵劲儿。
杨浩宇接过秧苗，指尖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了似的缩了缩。成婚半年，苏婉清脸上的红晕还是藏不住，转身去拿农具时，辫子梢都带着笑意。
王队长扛着锄头过来，看着图纸啧啧称奇：“你这渠挖得够巧啊，顺着山势走，还能借落差自己流？”
“嗯，省得抽水了。”杨浩宇指着远处的山坳，“那边我还打算挖个蓄水池，雨季存水，旱季就能应急。”
正说着，场部的通讯员骑着自行车过来，车铃叮铃铃响得急促。“杨浩宇，场部电话！地区农科所的人找你！”
杨浩宇心里纳闷，擦了擦手上的泥，跟着通讯员往场部跑。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官腔，说省农科院的李教授要来考察试验田，让他提前准备准备，别丢了农场的脸面。
“李教授？”挂了电话，杨浩宇嘀咕着这个名字，总觉得在哪听过。回到试验田时，却见苏婉清正和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说话，那男人背着手，皮鞋擦得锃亮，在满是泥点的田埂上显得格格不入。
“婉清同志，你先生就是杨浩宇？”男人转过身，镜片后的眼睛扫过杨浩宇沾满泥土的裤腿，带着审视的意味，“我是地区农科所的张助理，提前来看看场地。”
杨浩宇握住苏婉清的手，指尖传来她掌心的微凉：“张助理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张助理从公文包掏出笔记本，“听说你搞的稻麦轮作很‘新奇’，就是不知道实际效果怎么样。李教授可是育种权威，要是看出什么纰漏，对你的前途可不好。”他笔尖在本子上敲了敲，“还有，你们这试验田也太简陋了，连块像样的标牌都没有，回头我让人送块牌子来，写上‘地区重点试验项目’，看着也正规些。”
这话听着像关照，却透着一股子居高临下的傲慢。杨浩宇淡淡道：“牌子就不必了，地里的庄稼长得好，比啥都强。”
张助理脸色僵了僵，又皮笑肉不笑地转向苏婉清：“婉清同志以前在县城中学可是高材生，怎么就甘心窝在这泥地里？要是愿意回城里，我倒是能帮着联系学校。”
苏婉清往杨浩宇身后躲了躲：“我在这儿挺好的。”
张助理讨了个没趣，悻悻地走了。林文轩凑过来，压低声音：“这小子去年就来过，当时还想让婉清去地区当打字员，被婉清拒了。”
杨浩宇眉头微皱。他知道苏婉清父亲平反后，不少人想帮她回城，可她每次都摇头，说更喜欢农场的日子。只是这张助理的眼神，看着不像单纯的“帮忙”。
春耕的日子像田埂上的野草，疯长着往前赶。杨浩宇带着知青们挖渠、插秧，手掌磨出了血泡，贴上苏婉清缝的棉布补丁，照样抡锄头。蓄水池挖好那天，山泉水顺着新渠流进试验田，哗哗的水声里，稻苗在风中点头，绿得晃眼。
李教授来的那天，天刚放晴。老头穿着布鞋，裤脚卷到膝盖，一进试验田就蹲下来，扒开稻苗看根部，又抓了把土凑到鼻尖闻。
“不错啊！”李教授直起身，眼睛发亮，“这底肥沤得够透，土性活了！小伙子，你这法子比我们农科所的试验方案还接地气。”
张助理跟在后面，脸色不太好看，插话说：“李教授，他这都是野路子，没经过系统论证……”
“实践出真知！”李教授打断他，指着水渠，“你看这落差设计，省工省力，比我们用的抽水机还靠谱。我看啊，该让这小伙子去农科所讲讲经验。”
杨浩宇笑着摆手：“我就是个种地的，能让地里多打粮食就够了。”
临走时，李教授偷偷塞给他一本《杂交水稻育种技术》，扉页上写着“赠浩宇同志，共勉”。杨浩宇摸着书皮，心里热乎乎的。
可他没注意，张助理望着试验田的眼神，像淬了冰。那天下午，场部就传来消息，说有人反映试验田违规占用灌溉用水，要派人来核查。
杨浩宇站在渠边，看着清水流过稻苗，心里隐隐觉得，这平静的日子，怕是要起风浪了。苏婉清走过来，把水壶递给他，轻声说：“别担心，咱们没做错事，不怕查。”
他接过水壶，指尖触到她的温度，点了点头。风拂过稻田，稻叶沙沙响，像是在说，该来的，总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