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澜府望仙城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整座城池如卧在青峦间的巨兽,青砖黛瓦层层叠叠,从城南的望仙河一直铺到城北的落霞山。
城中街巷纵横,石板路上往来的修士、商贩,十有八九都带着“苏”姓的腰牌;茶馆里说书人讲的是苏家先祖斩妖除魔的轶事,酒肆中店小二招呼客人时,张口闭口都是“咱家侯爷”——这座城,早已与苏家血脉相连,成了明王朝版图里一块牢牢刻着“苏”字的印记。
苏家宅邸占了城中心最阔绰的地界,朱红大门高达三丈,门楣上悬挂着明黄鎏金的“靖安侯府”匾额,匾额边缘雕刻的云纹历经风雨,依旧泛着温润的光泽。
府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穿廊绕柱间挂着的宫灯,灯罩上绣着苏家的家徽——一朵托着剑的青云,风吹过,灯影摇曳,家徽在光影中忽明忽暗,像是在无声诉说着这个家族曾经的荣光。
只可惜,如今这荣光已添了几分黯淡:老祖苏鹤临一千多年未曾现世,外界传言已经作化;年轻一辈沉溺于望仙城的安逸,资质稍好的也被酒色磨去了锐气,偌大的侯府,竟只剩当代家主苏万荣与弟弟苏万豪两位大能撑着门面。
此刻,侯府书房内静得能听见窗外竹叶上露珠滴落的声响。
苏万荣正襟坐在紫檀木书桌后,身下的太师椅铺着厚厚的墨狐皮坐垫,却依旧衬得他身形有些单薄。
他两鬓染着霜白,发丝用一根碧玉簪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随着他蹙眉的动作轻轻晃动。
脸上的皱纹不算深邃,却刻得规整,尤其是眼角的细纹,顺着眼尾微微上挑,让他即便沉着眼色,也透着几分文官特有的儒雅。
一身奢华锦袍穿在身上,锦袍料子是极难得的“水云缎”,触手冰凉,却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这是皇室赏赐的珍品,也是苏家如今仍位列公侯的象征。
苏万荣手中捏着一封折叠整齐的秘信,他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整洁,只是此刻,那手指正微微用力,将信纸边缘捏得有些发皱。
他的目光紧锁在信上,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连呼吸都放得极轻,阳光从窗棂间漏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照亮了他眼底的疑惑与凝重——信上的内容,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书桌旁的梨花木座椅上,坐着一名与苏万荣有七八分相似的中年男子,正是他的亲弟弟苏万豪。
此人与苏万荣的儒雅截然不同,生得人高马大,肩宽背厚,一身玄铁软甲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虬结的肌肉线条,软甲边缘的鳞片在光线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他没戴头盔,一头乌黑的短发用一根皮绳束在脑后,额前的碎发凌乱地垂着,遮住了部分眉眼,却挡不住那双眼睛里的锐利——那是常年厮杀练出的锋芒,即便此刻气息内敛,也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苏万豪手中端着茶杯,茶汤早已凉透,他却依旧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目光落在苏万荣手中的秘信上,神色平静,只是偶尔指尖会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碗边缘——这封秘信,是他亲自从外地带回的,信中关于“王浩”的消息,他比谁都清楚分量。
一盏茶的时间悄然过去,苏万荣终于缓缓合上秘信,将其小心翼翼地收进腰间的锦袋里。
他站起身,走到书桌前,脚步缓慢地来回踱步,锦袍的下摆扫过地面,发出轻微的窸窣声,他的眉头依旧紧锁,双手背在身后,指尖时不时会轻轻敲击着手腕上的玉串,显然还在消化信中的信息。
书房内的香炉里燃着“凝神香”,袅袅青烟升腾而起,却丝毫没能舒缓他紧绷的神经。
“你是说……”许久后,苏万荣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苏万豪,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甚至还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这横空出世、天赋异禀的天才——王浩,很有可能就是小妹与王山那个废物生的孩子?我们的外甥?”
苏万豪放下手中的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点头,乌黑的短发随着动作微微晃动,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派去的暗卫查了三个月,顺着王浩的成长轨迹一路追查到他幼时居住的小镇,又暗访了当年见过他的人,种种线索都对得上。”
“可你当初带回小妹时,不是说那王浩天生羸弱,根本不适合修行,而且命不久矣吗?”苏万荣往前走了两步,眉头皱得更紧,语气里的疑惑更重,“又怎么会突然变成一人独战五位大能、还能重伤逃走的不世天才?这前后的差距,也太大了。”
苏万豪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轻叹一声:“这……我也想不通。当初找到小妹时,那孩子才几个月,我特意用神识仔细探查过,不仅没有根骨,体内经脉阻塞,灵根黯淡得几乎看不见,连最基础的引气入体都做不到,确实是体弱多病的模样。我当时还以为,这孩子撑不过五岁。可谁能想到,几十年过去,他竟会有如此造化。”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一件事,暗卫回报,王家已经举族离开了原来的小镇,去向不明。像是早就预料到会有人追查,走得十分仓促。不过即便如此,我们的人还是从他们留下的蛛丝马迹里,确认了王浩的身份——八九不离十,他就是我们的外甥。”
苏万荣沉默了,他走到窗边,目光望向庭院中那棵早已落叶的桂树,眼神里满是怅然。
他抬手从腰间取下那封秘信,再次打开,指尖轻轻拂过信上“王浩”二字,轻声叹道:“当初就不该让小妹出去历练,不然也不会被王山那个废物骗了。”
言语之中显然对王山这个“骗走”小妹的“黄毛”颇为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