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五年,五月。
北平,天桥。
天桥是民国时期老百姓消遣聚集地。
此地吸引了大量人口,“五行八作”和“三教九流”在此聚集。
天桥地区有三百家店铺和四百多处摊棚,成为繁荣的平民市场。
这里有商场、酒楼、茶馆、戏园、书馆等,其中新世界商场、城南游艺园、水心亭是最具特色的场所。
天桥是“民间曲艺杂耍”的代名词,聚集了五六百位民间艺人,表演京剧、评剧、曲艺、武术、杂技等。
着名的“天桥八大怪”也衍生了第三代。
其他艺人如王小辫儿、沈三、空竹德子、飞叉谭俊川等也各有绝活,吸引了大量观众。
说唱艺术精彩纷呈,河北梆子、京剧、评剧、评书、莲花落等轮番上演,马连良、孟小冬等名家也在此演。
此地也是个大集市,各种摆摊卖货的主,数不胜数。
卖蹭油膏的流动商贩举着番子,四处吆喝“蹭了~蹭油了~”
耍猴的爷们,敲锣打鼓表演杂技。
剃头匠站在天桥角落边等客。
卖糖葫芦的小贩,扛着稻草棒子,四处卖糖葫芦。
提笼架鸟的老少爷们,东瞅瞅,西瞧瞧,穿梭在摩肩擦踵的人群里。
拉洋车的车夫,拉着客人扯着嗓子喊借道。
卖香烟的小贩,胸前挂着一个木盒子,四处问人要不要香烟。
拉洋片的摊子前,摊主一边讲故事,一边招揽生意。
此时一位拉洋车的车夫,拉着洋车小走跟客人闲聊。
车夫剃着一个大光头,人也有一米七八的个子。
他穿着一身青布麻衫,外面套着号坎弓腰驼背,拉着洋车。
此人外号和尚,五官端正,皮肤黑糙。
“爷,您觉得报纸上说的都是真的?”
坐在车坐上的长衫男客人,一副学者的模样。
他看着热闹非凡的天桥,向和尚解释。
“小鬼子本土遭遇美国人飞机轰炸,都打到东京了。”
“等着吧~”
“他们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
“没瞧见,北平的小鬼子一个个魂不守舍,那群不是人揍的东西,现在也不巡逻了,也不四处宣传大东亚那一套了。”
拉车的和尚,时不时喊一句“让让”。
“怪不得呢~”
“前段时间,我拉了几个喝多的小鬼子,送他们回宪兵队,好嘛,一群狗东西,直接让我进了军营。”
“进去的时候,我还揪着心怕出不来,没曾想,宪兵队跟冬天村里打谷场一样,人都没几个。”
坐在后座上的客人,脸上没有丝毫喜悦之情。
他皱着眉头叹息一声。
“鬼子现在可没心思管北平,他们只想搜刮民脂民膏往大本营送。”
和尚拉着车走出人流量多的地方,开始提速度。
“我说呢~”
“上午我还瞧瞧,那群鬼子一辆辆拉车拉满木箱子,往东城仓库运。”
“合着里面装着都是咱们的东西。”
后座上的客人,没在搭理和尚。
和尚回头瞧见客人不搭话,也没再聊下去。
哼唧,哼唧跑了半个小时,才把客人送到东直门。
接过五毛钱的和尚,找个阴凉地擦着汗,等待下一个客人。
他坐在洋车脚踏上,摸着口袋里的五毛钱,心里踏实不少。
这个时期的货币体系混乱不堪。
有伪政府发行的联银券,日本发行的军票。
还有本土货币大洋,法币,铜子。
还有各政府与钱庄联合发行的银元券。
各种货币体系面值还不一样。
联银券有第一套龙票和第二套小龙票。
面值包括1元、5元、10元、100元,500元、1000元大钞。
辅币券有半分、1分、5分、1角、2角、5角券。
日本军票面额包括一元、五元、十元,五十元,图案以双龙双凤为主。
大洋是清末民初发行的银元货币。
壹元大洋是最常见的面值,
袁大头、孙小头、船洋等主流银元的面值均为壹元。
中元(五角):袁大头中元面值的银币。
两角:袁大头两角面值的银币。
壹角:袁大头壹角面值的银币。
铜板,大子,是清末和民国时期的一种货币,具体指的是二十文的铜钱,在北平被称为“大子儿”,有的地方叫铜板。
银元券是京津冀地区,大商号为了做生意方便,用银元做抵押发行的代金券。
一块银元卷纸币,可以在北平钱庄换一块大洋。
面值为一块,五毛,两毛,一毛。
而和尚收到的货币正是银元卷五毛。
其他地区的货币,在北平基本上不流通,会被当地老百姓拒收。
五毛银元券这会可以够,普通一家五口老百姓生活一天。
和尚坐在东直门城墙下,歇歇脚看着人来人往的城门。
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是怎么干一票。
前段时间他拉了不少汉奸跟醉酒的小鬼子。
从那些喝醉酒的汉奸口中得知,小鬼子大肆敛财,把抢夺到的财宝运回日本。
放财宝的仓库他知道在哪,还曾去过两次。
仓库表面守备军严,可实际上却如同漏风的蚊帐。
放财宝的仓库在北平城隍庙区域。
那地方,他在小日本还没入侵华夏时熟悉无比。
他在当乞丐的那八年,城隍庙就是他们乞丐聚集地。
城防庙位于西城区南部,南横东街和黑窑厂街交汇口的东侧路北。
整个城隍庙占地可不小,由十几个建筑群组成的。
而鬼子藏宝地仓库,就在其中一个建筑物里。
他记得鬼子还没入侵华夏时,那个仓库神像地下还有一个秘道。
那个密道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日军发现。
正想着心事得和尚,突然被一声招呼声打断思绪。
拉着洋车赖子,看着坐在城墙下发呆的和尚调侃起来。
赖子旺盛车行车夫,外号赖爷,人懒事多。
“我说你小子,大白天就想媳妇了。”
和尚坐在洋车脚踏上,看着来人笑呵起来。
“我当是谁,原来您赖爷~”
满头是汗水的赖爷,嬉皮笑脸把车并排停到和尚旁边。
“今个收成如何?”
和尚看着来往的行人,有一搭没一搭回话。
“还行,交了车份,勉强能混两顿饭。”
赖爷听闻此话,眯着眼看向和尚。
他揉着肚子一副讨好的模样说道。
“和尚,今个爷们命苦,拉个汉奸,这来回跑了二十几里路,愣是没收到钱。”
“我这一上午,肚子饿的咕咕直叫,您行行好,借我一毛去吃俩窝窝头,喝口玉米碴子粥。”
和尚坐在脚踏上狐疑上下打量懒爷。
赖爷跟他是一个车行的伙计,对方同样单身汉一个,吃了上顿不想下顿的主。
此人也是个奇葩,纯属叫花子养兔子,人穷嘴碎,好吃懒做做是他的人生信条。
赖爷看他不信的模样,直接翻起自己口袋。
和尚看着他把上衣,裤子口袋翻了个遍,还是不咋信对方没钱吃饭,他起身直接走过去。
在赖爷不解的眼神中,和尚二话没说快速解下对方裤腰带。
赖爷一边提着裤子,一边防备和尚。
“什么毛病呐,大白天脱老子裤子。”
“都睡一张大通铺,爷们全身上下你哪没瞧过。”
和尚没搭理赖爷,他把手上的裤腰带抖了抖。
赖爷看他模样,翻着白眼骂道。
“好你个狗东西,不借就不借,还抖起爷的裤腰带。”
和尚半信半疑把裤腰带丢给对方。
这年头男人裤腰带,都是一块长条布。
长条布叠几下就变成裤腰带,老百姓会把钱藏在裤腰带里。
和尚就是怀疑赖爷,把钱藏在裤腰带里,这才有了这么一出。
赖爷看见和尚还想脱他布鞋的模样,他边系裤腰带边往后推退。
“不借了,不借了,还不成嘛~”
和尚笑嘻嘻走向赖爷。
“不借可不成,这个月您总共借了我六毛,到现在没还。”
“我没问您要利息就不错了,好歹您把本钱还我。”
赖爷系好裤腰带,双手抱拳开始求饶。
“和尚您行行好,我口袋真没票子,但凡有一毛半分,早就去买吃食了。”
“您容我再缓缓,您放心有了钱,我立马连本带利还您。”
正当两人打闹时,刚进城门一位风尘仆仆的行人,走到两辆洋车边。
“走不走~”
和尚看见客人坐到懒爷的车上,他没去抢客。
“赖爷,这不吃饭钱来了。”
赖子站在旁边露出一个苦瓜脸。
“我哪能跑得动,真一上午没吃饭~”
赖子说完一句话,还耸了耸肩示意把客人让给他。
和尚转身走向洋车边,冲着客人说道。
“麻烦您做这辆,那位跑不动了,我来做您这单生意。”
他说完一句话,又从口袋里掏出两毛钱递给懒爷。
客人坐到他的洋车上后,和尚拉着车问道。
“您去哪?”
赖爷拿着两毛钱,听到客人说去大栅栏西街,嘴里嘀咕起来。
“十七里路,这跑趟下来,还不得趴窝。”
拉着洋车的和尚,喘着粗气穿街过巷往大栅栏西街跑,一路上尘土飞扬。
北平这会,除了几个主街道是青石板路,其他道路全是黄土路。
再加上整个北平地区,植被破坏殆尽,近郊十里不见一棵树,刮风季节整天沙尘暴。
所以这个时期的北平,到处都是灰蒙蒙的。
和尚脸上蒙着布块,半眯着眼,用时五十分钟才做完这单生意。
收了对方一块半大洋,和尚看了看日头,也不打算做生意了。
今天他挣了两块三毛钱,除了借给赖子的两毛钱,剩下的够他吃喝一礼拜。
他上没老下没小,孤家寡人一个没负担,每天挣个块八毛就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