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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几乎是疾步冲出东宫,龙骧虎步之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惶与戾气。宫人侍卫见天子面色阴沉如水,皆屏息垂首,不敢直视,更无人敢上前询问。

他没有回乾清宫,也没有召见任何臣工,而是径直摆驾,直奔紫禁城东南方向的太庙。

太庙,朱明皇室祭祀祖先之所,庄严肃穆,香火不绝。这里不仅是精神的寄托,在某种程度上,也被视为皇权与国运的象征之地。朱棣此刻心乱如麻,那“龙气不纯、前路有阻”的诡异感知如同梦魇般缠绕着他,他急需一个地方来确认、来安抚,或者说,来镇压内心深处那不由自主滋生出的恐惧与怀疑。

御驾至太庙前,朱棣命所有随从止步于门外,独自一人,推开那沉重而古老的殿门,步入了香烟缭绕、供奉着朱家列祖列宗牌位的幽深殿堂。

殿内烛火长明,映照着一个个代表皇权传承的灵位,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直至先帝,肃穆而威严。空气中弥漫着檀香和古老木料混合的气息,沉重得让人窒息。

朱棣走到大殿中央,面对列祖列宗的牌位,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努力平复着翻腾的心绪,尝试运转体内那号称受命于天的龙气,试图在这最神圣、最接近祖先的地方,感受自身力量的纯粹与浩荡,驱散那荒谬的“不纯”之感。

然而,心境已乱,又如何能平?

他越是刻意去感知,去验证,刚才那诡异的感觉就越是清晰地在脑中回放——那洪流中细微却冰冷的“杂质”,那奔涌前方无形的“阻滞”感。

“不纯…有何不纯?”他心中低吼,额角青筋微微跳动,“朕削藩靖难,承继大统,北征蒙古,南抚诸夷,开海通商,国力日盛!朕之龙气,煌煌如日,承载国运,岂容玷污?!”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电,扫过那些沉默的牌位,仿佛在向祖先证明,又像是在为自己打气。

可是,那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自有其生根发芽的邪力。越是强调,心底那丝不确定就越是鲜明。

他想到了自己的得位之路,“靖难”二字终究并非那么名正言言顺,天下士人心中是否仍有非议?这非议是否会无形中侵蚀国运,化为龙气中的“杂质”?

他想到了如今朝堂,看似平静,实则因他急于求成、推行诸多新政(如那劳民伤财的“复合器胚”和搜寻“替代品”),已暗藏了多少不满与怨怼?这些是否也会成为阻碍?

他想到了北方的蒙古诸部,虽暂时臣服,却始终蠢蠢欲动,是否将成为他宏图大业上的“阻障”?

一个个念头,平时或许会被帝王的自信压下,此刻却在那句“无心之言”的催化下,纷纷涌现,不断佐证着那可怕的感知。

“呃…”朱棣忽然感到一阵轻微的心悸,体内奔流的龙气似乎也随之波动了一下。他脸色一白,猛地伸手按住胸口。

是心理作用?还是…那感知是真的?朕的龙气,朕的国运,真的出了问题?!

就在他心绪激荡,疑神疑鬼之际,却没有察觉到,在他身后大殿角落的阴影里,空气似乎极其微弱地扭曲了一下,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模糊人影,如同鬼魅般悄然浮现一瞬,又悄然隐没。

那黑影的手中,似乎捏着一个极其古怪的、非金非木的黑色小幡,幡上用暗红色的颜料绘制着扭曲的符文。就在朱棣因心悸而按胸口的刹那,那小黑幡上的符文似乎极快地闪烁了一下,一股阴冷、晦涩、极易被人忽略的波动,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轻轻荡开,融入了这庄严肃穆的太庙气息之中。

这股波动是如此的微弱和隐晦,以至于心神不宁的朱棣完全没有察觉。但它融入之后,这座代表着朱明国运的殿堂,其气息似乎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改变——依旧庄严,却仿佛多了一缕难以言喻的…阴翳?那袅袅升起的香烟,似乎也滞涩了那么一刹那。

朱棣猛地回过头,目光锐利地扫向大殿角落。

阴影重重,烛火摇曳,一切如常,并无异样。

“谁?!”他厉声喝道,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却无人回应。

是朕太多疑了?还是…

他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此刻,就连这庄严肃穆的太庙,似乎也无法给他带来往日的宁静与确信,反而显得有几分阴森起来。

他不敢再独自待下去,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脸上恢复帝王的冷硬与威严,转身大步走出了太庙。

“回宫!”他对着迎上来的侍从冷声道,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御驾起行,朱棣坐在銮舆之中,面色阴沉,闭目不语。无人知道这位刚刚从太庙出来的皇帝,心中正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与猜忌风暴。

而在他离开后不久,太庙角落的阴影里,那道模糊的人影再次悄然浮现,望着朱棣离去的方向,嘴角似乎勾起一丝冰冷的、计谋得逞的笑意,随即再次隐没于无形。

与此同时,冷宫之中。

那名形容枯槁的老者,正悠闲地坐在窗前,看着庭院中一株枯瘦的梅花。阴影扭动,那名中年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主上,事情已办妥。”中年人低声道,“‘惑心幡’的波动已成功融入太庙气运之中,虽微弱,然足以放大心神波动。朱棣从太庙出来时,面色惊疑,心绪不宁,显然已深受那‘无心之言’所扰。”

老者枯槁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慢悠悠地品了一口茶:“善。疑心生暗鬼。他越是相信自身龙气与国运至高无上,就越无法容忍其中可能存在‘杂质’与‘阻碍’。那映射虽是无心,却直击其最脆弱之处。如今再经太庙‘印证’,这颗猜忌的种子,便算是真正种下了。”

“接下来该如何?”

“接下来…”老者放下茶杯,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便是让这颗种子,生根发芽。让我们的人,开始在朝野上下,若有若无地散播一些流言。”

“流言?”

“嗯。”老者淡淡道,“就说…陛下近日忧心国事,夜不能寐,常梦及太祖训诫,又感龙气或有滞涩,似有小人作祟,阻碍国运…总之,说得模糊些,但要点明陛下对‘龙气’与‘国运’的忧虑。”

中年人眼中精光一闪:“主上是想…”

“朱棣如今疑心已起,听到此类流言,只会更加深信不疑,并会急于找出那所谓的‘小人’和‘阻碍’。”老者冷笑道,“届时,他会看谁都觉得可疑。那些劝谏他停止劳民伤财之举的臣子,那些对‘新法’抱有疑虑的勋贵,甚至是他身边那些可能知道些许秘密的近侍…都会成为他怀疑的对象。”

“朝堂自乱,则主上之谋可成矣。”

“不仅如此。”老者笑容更深,“他越是焦虑于此,便会越加依赖那唯一可能‘窥见天机’的李时珍。他会更加迫切地想要让其恢复,想要得到更明确的‘答案’。这会让他做出更多不理智的投入和…错误的决策。”

“属下明白了。这便去安排。”

阴影再次扭动,中年人悄然离去。

冷宫中,只剩下老者一人,看着那株枯梅,悠然自语:

“龙气?国运?呵呵…朱棣啊朱棣,你可知,这世上最厉害的毒,往往从人心最深处滋生。你自己,便是那毒最好的温床。”

“而那点深宫的灵烬…无论你是有心还是无意,都已成了撬动这场大局的…第一块骨牌。”

“且看这帝心之毒,如何蔓延吧。”

阴冷的笑意,在冷宫中缓缓荡漾开来。暗手已然推波,只待风起浪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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