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睡衣走出来,靠在门框上,声音带着睡意:“怎么还不休息?”
宋宴秋背对着她,倒水的动作微微一顿。“睡不着。”他声音低沉,“在想……明天早上给爸煲什么汤好。你今天说,山药排骨要炖得久一点?”
黎裳走近,看到他眉宇间化不开的疲惫和担忧,心里轻轻一叹。她接过他手里的水壶,替他倒了杯温水。
“明天我来做,你多睡一会儿。”她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温柔,“现在,去休息。伯父那边需要你保持精力,你不能先垮了。”
宋宴秋看着她,眼底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句低哑的:“谢谢。”
她没有回应这句谢谢,只是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示意他回卧室。这一次,他没有再固执,顺从地跟着她离开厨房。夜色浓重,彼此的心照不宣成了黑暗中唯一的暖意。
医院的走廊静得能听见输液管里的滴答声,与黎裳脑海中尚未平复的会议节奏交织。她放轻脚步,手里保温桶的温度透过金属外壳,温暖着微凉的掌心。
推开病房门,宋母正安静地削着苹果,果皮匀称地垂落。她看见黎裳,只是微微点头,眼神里已没有了往日的衡量与审视,只剩下一种被时间打磨后的平静。
“宴秋那孩子,轴。”宋母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又像特意说给黎裳听,“他认准的事,谁也改不了。随他去吧。”
这话听着是无奈,底下却是一种交付。黎裳默然,将粥放在床头柜上。
宋父靠在枕上,精神比上次见时又弱了些。医生的那句“三个月”像无形的沙漏,悬在每个人心头。他看见黎裳,目光柔和下来,待看到她身后风尘仆仆赶来的儿子时,眼底才真正有了点亮光。
宋宴秋带着一身室外的清寒进来,西装革履,肩头似乎还压着未卸的重担。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很自然地走近,伸手握住了黎裳的手。他的掌心温热,将她微凉的手指包裹住,力道沉稳。一个简单的动作,胜过千言。
宋父看着他们紧握的手,嘴角牵起一丝极淡、却极其真实的笑容,那是一种放下心事的释然。
黎裳盛粥,宋宴秋便上前一步,熟练地调整父亲背后的靠枕高度,让他能更舒服些。两人之间没有言语交流,动作却流畅得像经过无数次演练。一碗熬得糯软的鱼片粥递到宋父手中,病房里弥漫开淡淡的食物香气,暂时驱散了消毒水的味道。
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将玻璃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海。在这片被疾病笼罩的静谧里,一种新的、属于他们三人的平衡正在悄然建立。
送她到电梯口,宋宴秋停下脚步。“明天上午,有个推不掉的会。”他声音低沉,带着疲惫。
“嗯,我知道。我来。”黎裳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他看着她,目光深沉,抬手将她鬓边一缕散落的头发轻轻别回耳后。指尖掠过皮肤,带着无声的感激和歉意。“辛苦。”两个字,重若千钧。
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他的身影。黎裳靠在轿厢壁上,看着跳动的数字,忽然明白,这倒计时的日子,不仅仅是送别,更是他们之间一种无声的奠基。在有限的时间里,构筑着无限的未来。
病房里,宋父喝了几口粥,缓了缓,对儿子轻声说:“黎裳……很好。”
宋宴秋望向窗外,目光似乎穿透了夜色,落在某个坚定的远方。
“我知道。她一直很好。”他回答。
他一直都知道。从他决定让她走进自己生活的每一个角落起,就从未怀疑过。他的执拗,在此刻,成了最坚实的承诺。
黎裳是从堆积如山的结构图纸里抬起眼时,偶然意识到身体异常的。
“Floréal tower”大楼项目进入关键的施工招标阶段,皮埃尔虽然坐镇公司,但是他始终依赖黎裳把这个项目落实。
连续一个多月的高强度运转,让她把姨妈推迟理所当然地归咎于累。直到某天清晨,闻到厨房里宋宴秋热牛奶时飘出的淡淡奶腥气,她竟毫无预兆地一阵反胃,冲进洗手间干呕起来。
宋宴秋闻声跟过来,隔着门问她是不是不舒服。他刚从医院陪夜回来,声音里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黎裳漱了口,拉开门,对上他布满血丝却满是关切的眼。她摇摇头,只说是最近胃口差,可能太累了。
他没再多问,转身默默倒了杯温水递给她。
黎裳最近常在凌晨饿醒,心慌到必须立刻找东西吃。起初以为是胃病,她没声张,趁一次下午给宋父送饭后的空隙,在医院挂了个肠胃科的号。
戴眼镜的老医生听完描述,看了看她略显苍白的脸,谨慎地问:“月经正常吗?”
黎裳一怔,心里某个角落轻轻沉了下去。
在医生的建议下,她拿着转诊单,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妇产科。那里的空气似乎都带着不同的温度,候诊的女性们姿态各异。她坐在其中,感觉自己像个突兀的闯入者。
当医生看着化验单,用平静的口吻说出“恭喜,你怀孕了”时,黎裳感觉周遭的声音瞬间褪去。她捏着那张轻飘飘的纸,指尖冰凉。
怀孕了。
她站在医院熙攘的大厅,巨大的茫然淹没了她。第一个念头竟是:不能告诉宋宴秋,不能再给他增加负担。
她需要一个能理解这一切的人。手指下意识地拨通了姜绾歌的电话。
越洋电话那头,姜绾歌的声音带着睡意,但听到黎裳异常紧绷的语调,立刻清醒:“小嫂子?怎么了?是不是宴秋哥……”
“不是他。”黎裳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声音低哑,“是我……我怀孕了。”
电话那头静默两秒,随即是压抑着的惊喜:“真的?!天哪!这是好事啊!你……你不开心吗?”
“我不知道。”黎裳喉咙发紧,“绾歌,现在太乱了。伯父的情况……宴秋他……皮埃尔现在就在这边,‘Floréal tower’正在最关键的时候,我……”她语无伦次,所有的理智在这个意外面前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