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寒收刀入鞘的时候,天已经快中午了。他站在那棵古柏前没动,手还握着刀柄,掌心那道黑线不再跳,像是睡着了。
林子里安静,鸟叫一声接一声,风吹得树叶沙沙响。他抬头看了眼太阳,转身往营地方向走。
路上遇到几个巡逻的兵,见了他都停下抱拳。他点头回礼,脚步没停。这些人以前见他都绕着走,现在倒是敢打招呼了。他知道为什么——昨夜议事帐的事传开了,铁辕侯拍案护将,霍天雄首级当众验看,昭武伯的人吃了个闷亏。
可他没觉得轻松。
穆长风给他的密笺还在怀里,纸角有点发皱。他没拆,也不敢拆。不是怕里面写什么,是怕自己看到不该看的东西。那人做事向来不按常理出牌,上次递信是让他去烧粮仓,再上一次是让他装病三天躲刺杀。这次又是什么?
回到主营外,守门的士兵拦都没拦,直接让开路。他走进偏帐,把裂天刀靠在床边,脱下外袄扔到床上。
刚坐下,帐帘就被掀开了。
“找你半天。”陈虎探进脑袋,脸上刀疤红了一块,像是刚喝过酒,“铁辕侯让你去一趟烽火台。”
“现在?”
“对,说是有急事。”
叶天寒起身抓起刀:“什么事?”
“不知道,但听说是从西线来的消息,蛮族那边……动了。”
他点点头,跟着陈虎往外走。两人一路穿过营地,士兵们都在忙。有人搬箭箱,有人修车轮,炊事营那边也停了火,整个军营气氛变了。
到了烽火台,铁辕侯正背着手看地图。穆长风也在,站在角落里低头摆弄一个铜盘,像是在算什么。见叶天寒进来,铁辕侯转过身,脸色不太好看。
“西线三日前发现异样。”他说,“蛮族一支千人队突然南移,绕过鹰嘴崖,进了断水沟。”
“断水沟?”陈虎一愣,“那地方连兔子都不去,他们去那儿干嘛?”
“不止。”铁辕侯指着地图另一处,“东线也报上来,有小股骑兵沿河岸试探,连续两天骚扰哨岗,打了就跑。”
叶天寒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不是进攻。”
“你说什么?”铁辕侯看向他。
“这不是进攻,是探路。”叶天寒伸手点了点断水沟的位置,“他们想看看我们会不会追。要是我们派兵进沟,地形狭窄,两边高坡都能埋伏人。等我们进去一半,石头檑木砸下来,一千人就得折一半。”
帐内安静了一下。
穆长风抬起头:“所以你觉得他们在引我们进圈套?”
“我不觉得,我是知道。”叶天寒声音不高,“蛮族打仗不讲规矩,但他们怕死。真要打,一定是主力压上,不会分兵乱试。现在这样,就是想逼我们动。”
铁辕侯哼了一声:“那你倒是说说,他们真正的目标在哪?”
叶天寒没立刻回答。他走到地图前,手指从西线慢慢划向东线,最后停在一个叫“石门渡”的地方。
“这儿。”
“石门渡?”陈虎皱眉,“那是个废渡口,十几年没人用了。”
“正因为没人用,才最危险。”叶天寒说,“去年涨水冲垮了北岸堤坝,官道塌了一截。现在修路的民夫每天进出,带工具、带干粮,守备松懈。如果蛮族派人混进去,夜里动手,能把整支修路队全灭。”
穆长风放下铜盘走过来:“然后呢?”
“然后放火。”叶天寒继续说,“烧材料,炸石堆,堵住缺口。等我们反应过来,春天的汛期就到了。到时候山洪一冲,缺口变大,整条防线得往后撤三十里。”
铁辕侯盯着地图看了很久,忽然笑了:“你还真是不怕事大。”
“我不是不怕事大。”叶天寒看着他,“我是见过太多不怕事大的人最后怎么死的。”
帐内又静了下来。
半晌,铁辕侯开口:“传令下去,西线不动,东线加强巡防。另外,派两队暗哨连夜赶往石门渡,换上民夫衣服,混进去查人。”
“要不要先撤了那批民夫?”陈虎问。
“不能撤。”穆长风突然说,“一撤,敌人就知道我们察觉了。得让他们以为计划顺利,才能钓出后面的人。”
铁辕侯点头:“就这么办。叶天寒,你带一队去。”
“我?”叶天寒挑眉。
“你最合适。”铁辕侯看着他,“你以前当过贼,知道贼怎么藏。你也杀过人,知道杀人的人眼神不一样。去盯紧了,别让他们混进来。”
陈虎咧嘴一笑:“这活儿确实归你。”
叶天寒没推辞,应了一声就准备走。
临出门时,穆长风叫住他,递过来一个小布袋:“拿着,万一碰上麻烦,能用上。”
他接过掂了掂,沉甸甸的,没问里面是什么。
出了烽火台,他直接去了装备库。领了两套民夫的衣服,一把短斧,还有干粮和水囊。正要走,赵海昌从外面进来,手里拎着个铁皮盒子。
“给你个东西。”他说。
“啥?”
“水哨。”赵海昌打开盒子,取出一枚拇指长的铜哨,“我们在船上用的,吹一下是警戒,两下是集合,三下是遇敌。你们白天混在民夫里不好喊话,就靠它联络。”
叶天寒接过哨子看了看,塞进袖口。
“谢了。”
“别谢。”赵海昌拍拍他肩膀,“活着回来就行。你要死了,我以后谁骂都提不起劲。”
叶天寒笑了笑,转身走了。
队伍在营外集结,共二十人,都是老兵。他站在前面说了几句,无非是小心行事、听号令、别逞英雄。说完便带队出发。
一路疾行,傍晚赶到石门渡。
这里果然荒凉,河滩碎石遍地,几顶破帐篷搭在坡上,民夫们正围着火堆吃饭。他们二十人换了衣服,分散混入人群。
叶天寒蹲在一个火堆旁,啃着硬饼,眼睛一直扫着四周。
天黑后,民夫陆续回帐休息。他没睡,坐在一块石头上抽烟。烟丝是陈虎给的,味道呛,但他喜欢。
抽到一半,远处传来一声咳嗽。
很轻,像是老人清嗓子。但他立刻停住了动作。
因为那声咳嗽……节奏不对。正常人咳一下就完了,那人却咳了三声,中间停顿的时间刚好够数到二。
他慢慢把手伸进袖口,握住水哨。
又过了一会儿,另一个方向传来鞋底蹭地的声音。
他没抬头,只是轻轻捏了捏哨子。
三个人影从不同方向朝中间靠拢,脚步极轻,但方向一致——正是民夫营地中央存放火药的地方。
叶天寒缓缓站起身,朝着最近的一顶帐篷走去。
他没发出声音,右手已经摸到了腰后的短斧。
离帐篷还有五步时,里面的人动了。
他停下,左手掏出水哨,放在唇边。
深吸一口气。
正要吹响,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句低语:
“别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