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自己关在寝殿里，一整天。
那对东海明珠，就扔在梳妆台上。
圆润，光洁，透着冷冰冰的光。
我不敢碰。
我总觉得那上面，沾着舒嬷嬷的血。
还有那个玉如意，被我塞在床底下，和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放在一起。
眼不见，心不烦。
可心，怎么可能烦不起来。
我的胃里，像是塞了一团浸了油的棉花，堵得我喘不过气。
我闭上眼，就是舒嬷嬷被拖走的样子。
还有裴昭那张平静到冷酷的脸。
“就地打死，不必回禀。”
那句话，像个魔咒，在我脑子里一遍遍地响。
是我。
是我教的。
那锅该死的萝卜汤。
我恨不得穿越回去，把那锅汤，连锅带汤，全都砸了。
不行。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再这样下去，裴昭就真的被我养成一个怪物了。
而我，就是那个给怪物磨爪子递刀子的人。
我得让他明白。
我得让所有人都明白。
我，林素言，真的，真的，真的只是一个厨子！
我不懂什么斩草除根，不懂什么釜底抽薪。
我只想安安静静地研究我的菜谱！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
我要行动。
我要自救。
怎么自救？
我绞尽脑汁。
直接去跟裴昭说？
“儿啊，娘其实是个草包，昨天都是胡说的。”
他会信吗？
他不会。
他只会觉得，我是在用一种更高深的方式，在考验他。
去跟裴容说？
“陛下，臣妾其实就是个想混吃等死的咸鱼。”
我怕我话没说完，就被他当成欺君之罪，拖出去砍了。
言语，已经没用了。
他们给我套上的人设太厚，我说什么，都会被他们自动过滤，然后解读成他们想要的意思。
那我只能，用行动来证明。
我要做什么？
我要做回我自己。
一个咸鱼，一个吃货，一个毫无上进心的后宫透明人，该是什么样？
我冲进我的小厨房。
宫女们看见我，吓得齐刷刷跪了一地，头都不敢抬。
整个翊坤宫，现在安静得落针可闻。
他们看我的眼神，已经不是敬畏了。
是恐惧。
是看一个杀伐果断、喜怒无常的女魔头的眼神。
很好。
这更坚定了我自救的决心。
“都出去。”
我挥了挥手。
“今天厨房不用你们伺候，我自己来。”
宫女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我看着满厨房的珍馐食材。
熊掌，燕窝，驼峰……
这些，都是裴容赏的，都是我“受宠”的证明。
我冷笑一声。
从今天起，这些，我都不碰了。
我卷起袖子，从米缸里，舀了一小碗米。
洗米，下锅，加水。
然后，我就守在灶边，看着那锅白粥，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什么都不加。
没有肉，没有海鲜，没有山珍。
就只是一锅，最清淡，最寡味的白粥。
我要告诉所有人。
我林素言，返璞归真了。
我厌倦争斗了。
我只想喝粥。
这总够清白了吧？
这总够没野心了吧？
我的午膳，就是一碗白粥，一碟水煮青菜。
连盐都没放。
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皇宫。
我能感觉到，翊坤宫外的空气，都变得紧张起来。
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探。
他们都在猜。
这位新晋的、手段通天的惠皇贵妃，又在搞什么名堂？
昨天才帮着三殿下清理了门户，今天就开始吃斋念佛了？
这是……在给谁下马威？
还是在谋划什么更可怕的事情？
我不管。
我就是要让他们猜。
让他们觉得我高深莫测，然后，离我远一点。
可我千算万算，没算到第一个找上门来的，会是裴昭。
他来的时候，我正准备喝我的第二碗白粥。
他一进门，就看到了桌上那寡淡得可怜的饭菜。
他的脚步，停住了。
他看着我，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母妃。”
我没抬头，拿着勺子，搅着碗里的粥。
“来了。”
我的声音，很冷淡。
我在害怕，我在躲他。
可在他的视角里，这一定就是“冷漠”和“疏远”。
他在我对面坐下，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一碗粥都快喝完了。
“母妃，”他终于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我听不懂的小心翼翼，“是儿子……做得不好吗？”
我手里的勺子，抖了一下。
来了。
他开始了。
他的脑补，开始了。
“儿子昨日，是不是……太张扬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困惑和自责。
“是不是……让您不快了？”
“您今日食此清粥小菜，是在告诫儿子，得胜之后，不可骄矜，要戒骄戒躁，要……清清白白？”
我端着碗，手在抖。
我的怨种儿子啊。
我求求你，别再解读我了！
我只是单纯的，想让你知道你娘我是个怂包啊！
我没法回答。
我一开口，就又是错。
我只能继续低头，喝粥。
用沉默，来表达我的……绝望。
而我的沉默，在裴昭眼里，显然就是默认。
他站起身，对着我，深深一揖。
“母妃的教诲，儿子明白了。”
“是儿子思虑不周，昨日手段，确有不妥，太过血腥，污了您的眼。”
他抬起头，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儿子日后，定会处置得更‘干净’些。”
“绝不再让这些腌臢事，扰了母妃的清净。”
干净。
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让我从头皮麻到脚底。
我看着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完了。
我这碗白粥，不仅没能让他悬崖勒马。
反而，像是给他那把杀人刀，又淬了一层更冷的寒光。
裴昭走了。
带着一种“我懂了”的释然。
我瘫在椅子上，看着那碗没喝完的粥，欲哭无泪。
我不想自救了。
我只想死。
然而，更大的打击，还在后头。
傍晚，李德安又来了。
他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
为首的，是裴容。
他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常服，脸上带着一种我熟悉的，混合着欣赏和赞叹的表情。
他的目光，掠过我，落在了桌上那碗已经冷掉的白粥上。
然后，他的眼神，就变了。
变得，无比的亮。
亮得，让我害怕。
“爱妃，”他走到我身边，扶起想要行礼的我，“不必多礼。”
他看着我，又看了看那碗粥。
“朕都听说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感叹。
“昨日，你才用雷霆之法，为昭儿斩断尘缘，为朕解决心腹大患。”
“今日，便自奉简朴，以清粥小菜自省。”
他握住我的手，力道有些大。
“爱妃，你又在教朕了。”
我：“？？？”
我教你什么了？
我教你怎么熬白粥吗？
“胜不骄，败不馁。”
裴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碗粥，仿佛那里面藏着治国安邦的无上真理。
“你是在提醒朕，越是取得胜利，越是要保持清醒，越是要勤俭自持，不可得意忘形。”
“你是在告诉朕，为君者，当与民同苦，心怀天下！”
“一碗白粥，胜过万卷经纶！”
他看着我，眼神里的狂热，几乎要将我点燃。
“爱妃之贤德，之智慧，朕……三生有幸！”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世界，疯了。
“来人！”
裴容忽然高声道。
“传朕旨意！”
“惠皇贵妃林氏，心怀天下，德行高洁，堪为天下女子表率。”
“自今日起，宫中用度减半，御膳房效仿惠皇贵妃，每日需备清粥小菜，以倡勤俭之风！”
“朕，与后宫众人，当与爱妃一同，戒奢以俭，共勉之！”
圣旨一下。
整个翊坤宫，跪倒一片。
山呼万岁。
我看着裴容那张写满了“我懂你”的脸，看着他眼里的欣赏和宠溺。
我两眼一黑。
完了。
从今天起，整个后宫，怕是都要恨死我了。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我这，是断了所有人的口粮啊！
我只是想自己喝碗粥而已啊！
怎么就，动了朝纲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