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赏”,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
我整个人都懵了。
高德庸尖细的嗓音,拖着长长的尾调,回荡在交泰殿里。
“陛下赏惠妃,黄金百两,东珠一匣,玉如意一双……”
一串听得我心惊肉跳的赏赐念出来。
我感觉到的不是荣耀,是芒刺在背。
大殿里,乐声都停了。
无数双眼睛,像密密麻麻的蜂针,全都扎在我身上。
我僵硬地谢恩,坐回自己的位置。
手脚都是冰的。
德妃在我身边,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她的手心也带着汗。
她什么都没说,但那眼神,是在告诉我,小心。
我对面,贤妃柳若薇的脸,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那是一种扭曲的,嫉妒到发狂的表情。
她手里的酒杯,被捏得咯吱作响。
我毫不怀疑,如果那杯子是我的脖子,现在已经断了。
我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当场挖个洞钻进去。
我只想当个透明人。
可宝座上的那个人,显然不想让我如愿。
“惠妃。”
是皇后的声音。
温和,端庄,像三月里的春风。
可我听在耳朵里,却觉得比腊月的寒冰还冷。
我浑身一僵,不得不站起来。
“嫔妾在。”
“到本宫这里来。”她朝我招了招手,脸上带着完美的,母仪天下的微笑。
我腿肚子都在打转。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大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我移动。
我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里,有看好戏的,有幸灾乐祸的,还有……深深的忌惮。
我走到凤驾前,规规矩矩地跪下。
“皇后娘娘。”
“好孩子,快起来。”
皇后亲自俯身,拉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很软,保养得极好,指尖却带着一丝凉意。
那凉意,顺着我的手臂,一直钻进我的心里。
她没有让我走,就那么拉着我的手,让我站在她身边。
一个无比荣耀,也无比危险的位置。
我就像一个被拎到狼群面前的活靶子。
“本宫听闻,时疫那会儿,妹妹想出了许多防疫的妙招,救了宫里不少人。”
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
来了。
我就知道,躲不过去。
“陛下在朝堂上,都对妹妹赞不绝口呢。”她另一只手,轻轻拍着我的手背,动作亲昵,“本宫也实在好奇,妹妹到底是怎么想出那些法子的?”
她的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
我看着那双眼睛,感觉自己快要被吸进去了。
她是在问我,怎么想出来的。
她也是在问我,你的背后,是谁?
你的倚仗,是什么?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说什么?
我说我上辈子看过社区宣传栏?
我说我懂一点点基础的公共卫生知识?
我说了,他们就不是觉得我深不可测了。
他们会觉得我是妖孽。
是要被绑在架子上烧死的那种。
我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手心里全是冷汗,黏腻得难受。
皇后的手,看似温柔地握着我,可那力道,却不容我挣脱。
“妹妹怎么不说话?”
“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她的声音,还那么温和,尾音却微微上扬,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压力。
对面的柳若薇,嘴角已经勾起了一抹幸灾乐祸的笑。
我完了。
我真的要完了。
就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一个……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抬起头,迎上皇后的目光,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回……回皇后娘娘……”
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嫔妾……嫔妾哪有什么妙招……”
“就是……就是瞎琢磨的。”
我感觉全场的人都在看着我,我紧张得舌头都大了。
“我们家乡……地儿偏,人穷,生了病请不起大夫,就只能靠些老法子硬扛。”
“这些……都是我们那儿,传下来的土方子……当不得真的。”
我一口气说完,感觉自己都快虚脱了。
我看着皇后,眼神里,是我自己都信了的真诚和惶恐。
“不……不值一提的。”
我说完了。
大殿里,死一样的安静。
皇后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固。
她拉着我的手,微微收紧。
那凉意,更重了。
良久,她才重新笑了起来。
那笑意,却不及眼底。
“是吗?”
她松开了我的手,声音轻飘飘的。
“妹妹真是谦虚。”
“家乡的老法子,能有如此奇效,想必妹妹的家乡,也是个藏龙卧虎之地啊。”
我心头猛地一跳。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最上首,传来裴容的一声轻笑。
“皇后此言差矣。”
裴容端着酒杯,目光落在我身上,深邃难懂。
“真正的智慧,不在于出身,而在于本心。”
“惠妃心有大爱,故能见微知着。这与她的家乡何干?”
他一句话,轻飘飘地,就把皇后的话给堵了回去。
皇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端庄。
“陛下说的是,是臣妾狭隘了。”
她对我笑了笑,那笑容里,却再也没有了温度。
“妹妹,回座位上去吧。”
我如蒙大赦,赶紧行礼,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我刚坐下,就感觉后背的衣衫,已经湿透了。
那短短的片刻,比在烈日下罚跪一天,还让我难受。
德妃凑过来,低声说了一句:
“娘娘要查你的底了。”
我端起面前的果酒,一口喝干。
那冰凉的酒液滑入喉中,却压不住我心里的那团火。
我没读过多少书。
可我也知道,一个人的家门,就是她的命脉。
尤其是,我那个七品小官的爹,和我那个……据说连字都不认识的厨娘祖母。
皇后这一查,我的老底,就要被掀个底朝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