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远征者号”悬浮在沸腾的法则乱流边缘,如同一只被蛛网缠住的飞蛾,挣扎在毁灭与希望的缝隙之间。舰桥内,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充斥着传感器尖锐的警报和引擎过载的低沉轰鸣。尝试寻找“节奏”的努力进展缓慢,林浩的“疯狂交响乐”比喻虽然精妙,但执行起来却难如登天。那并非乐谱上的音符,而是物理常数本身在毫无规律地咆哮、断裂、重组。
“第七次模拟路径失败,”技术官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绝望,“乱流变化是完全的混沌系统,无法预测。我们的计算力无法在短时间内处理如此海量且无序的数据。”
顾北辰站在舰桥中央,眉头紧锁,目光死死盯住主屏幕上那片象征着终极障碍的混沌核心。阿杰所说的那个稳定的“锚点”依旧在他的感知中若隐若现,像黑暗深渊尽头的一粒微光,遥不可及。能量读数正在稳步下降,维持“现实公式”稳定气泡的消耗远超预期,他们像举着一面沉重的盾牌顶着狂风暴雨前行,体力与意志都在被飞速消耗。
“继续尝试!”顾北辰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但紧握的拳头指节已然发白。他知道,拖延就是慢性死亡。不仅因为能量,更因为……
他的视线扫过侧翼监视屏。在那片相对稳定的区域边缘,那支一直尾随他们的“援军”主力舰队,如同沉默的鬼影,静静地停泊着。它们没有任何通讯,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注视”着,这种绝对的静默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窒息。它们在等待什么?等待人类创造奇迹,还是等待他们被法则吞噬?
(承)
就在“远征者号”上的气氛压抑到几乎凝固时,“援军”舰队终于有了动静。
并非主力舰队的进攻或通讯,而是从其中一艘梭形母舰的腹部,悄无声息地释放出一个物体。它很小,相对于庞大的战舰如同尘埃,但速度极快,甫一出现,便化作一道幽蓝色的流光,毫不犹豫地、径直朝着“远征者号”前方那片狂暴的法则乱流区冲去!
“检测到高能反应!来自‘援军’方向!”传感器管理员惊呼,“一个……小型无人单位!它正在加速冲向乱流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主屏幕迅速锁定并放大了那个物体。它呈标准的菱形,结构简洁到极致,表面流动着与“援军”战舰同源的幽蓝能量纹路,没有任何可见的推进器喷口,仿佛本身就是一块被赋予意志的水晶。
它想干什么?
在人类舰队所有成员惊愕的注视下,菱形侦察单元以一种近乎鲁莽的姿态,一头扎进了那片连“远征者号”都不敢轻易涉足的法则混沌之中。
初始的几秒钟,它似乎凭借其独特的技术稳定住了自身。一层凝实的幽蓝光晕包裹着它,抵御着外围相对温和的规则波动,甚至比“远征者号”的稳定气泡显得更加游刃有余。它坚定地朝着乱流核心,朝着那个“锚点”的方向深入。
“‘援军’的技术……果然在我们之上。”林浩喃喃道,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高等科技的敬畏,也有一丝不甘,更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阿杰的感知牢牢锁定着那个单位,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不对……它不是在‘适应’或‘覆盖’规则……它像是在……强行‘解析’和‘重构’路径前方的规则!它在用比我们更强大的力量,试图开辟一条临时通道!”
这是一种更霸道、更直接,也更具风险的方式。
(转)
然而,法则乱流的威严,似乎不容如此挑衅。
当菱形侦察单元深入到某个临界点时,异变陡生!
它前方的一片空间,原本只是不规则扭曲的光线,突然像被打碎的玻璃一样,迸发出无数道漆黑的裂痕!那不是空间的物理撕裂,而是更本质的、维系现实存在的某种基础框架的崩解。裂痕中央,涌现出并非虚无的“虚无”,那是一种无法用颜色、形态描述的“空无”领域,连光线和传感器信号都被彻底吞噬。
“局部时空结构崩溃!”舰载AI发出前所未有的急促警报,“检测到……现实坍缩现象!”
下一秒,那道幽蓝色的流光猛地一滞。包裹侦察单元的护盾如同被无形巨手捏住的蛋壳,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幽蓝光芒疯狂闪烁,试图抵抗,但在那片“空无”的侵蚀下,所有的抵抗都显得徒劳。
没有巨响,没有爆炸。
只有无声的湮灭。
菱形侦察单元的光芒在刹那间熄灭,其本体像是被投入强酸的冰块,从边缘开始迅速分解、消散,不是化为碎片,而是直接分解成了最基础的能量粒子,继而连粒子特性都仿佛被抹去,彻底融入了那片“空无”之中。前后不过两秒钟,一个代表着高等文明的精密造物,就这样在人类眼前,被法则的反噬彻底抹除,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舰桥内一片死寂。
空气中弥漫着冰冷的恐惧。
那不仅仅是侦察单元的毁灭,更是对人类自信心的致命一击。连“援军”试图强行突破都落得如此下场,他们呢?
死寂并未持续太久。
一道冰冷的、毫无情感波动的通讯请求,强制接入了“远征者号”的主频道。没有问候,没有对刚才失败的评论,只有一个简洁到残酷的陈述,通过精准的翻译程序,回荡在舰桥之中:
【观测结果:原生探索单位效率低下。节点稳定性正在衰减。根据协议优先级,若无法在标准时限内完成接触,我方将启动‘直接介入’程序。重复,启动‘直接介入’程序。】
通讯戛然而止。
“‘直接介入’……”林浩重复着这个词,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他想起了“援军”那庞大的舰队,那些远超人类理解的武器平台。它们所谓的“介入”,会是什么?用主炮轰击乱流区?还是用更可怕的手段,将这片星域连同节点一起“格式化”?
顾北辰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明白了。“援军”并非只是在等待,它们是在进行最后的测试。测试人类的潜力,也测试乱流区的危险等级。现在,测试结果出来了——人类太慢,乱流太强。它们失去了耐心。
“它们在逼我们,”阿杰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用我们的生存作为筹码。如果我们不进,它们就会用蛮力,而那种蛮力的后果……我们很可能无法承受。”
要么在必死的乱流中博取一线生机,要么在“援军”的“介入”下迎来未知但注定悲惨的结局。
他们没有选择。
(合)
“所有人员,最高警戒状态!”顾北辰的声音如同寒铁,敲碎了舰桥内凝固的恐惧,“放弃所有模拟计算,切换至实时反应模式。林浩,将你的‘节奏’理论付诸实践,我需要你、阿杰,以及所有精神感应者,组成联合感应网络,不再试图预测,而是感知乱流的‘现在’,寻找那一瞬间的‘和谐’!”
他的命令清晰而决绝,将巨大的压力转化为背水一战的指令。“导航组,跟随感应网络提供的实时路径,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秒的稳定窗口,也要给我冲过去!工程部,将所有非必要能源全部导向稳定模块和推进器!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远征者号”内部的灯光瞬间变为暗红色,引擎发出前所未有的咆哮,舰体微微震颤,积蓄着力量。以林浩和阿杰为核心,一个临时的精神感应网络迅速建立,他们的意识如同触角,小心翼翼地探入前方那片狂暴的混沌。
这不再是科学考察,而是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死亡冲锋。
“左舷三十度,空间黏度正在降低,持续一点五秒!”
“正前方,电磁风暴间隙,窗口极窄!”
“跟上!就像冲浪一样,抓住那道浪脊!”
导航员的声音嘶哑,双手在控制台上化作残影,驾驶着庞大的战舰在法则的刀尖上跳舞。每一次微小的调整,都伴随着船体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和能量护盾与混乱法则摩擦产生的刺眼火花。
他们像一道逆流而上的闪电,在崩溃与重组的分界线间艰难穿梭,一步步逼近那片吞噬了侦察单元的死亡区域,逼近那个混沌核心。
就在“远征者号”的舰首即将触及那片刚刚发生过“现实坍缩”的空域时,阿杰猛地睁大眼睛,嘶声喊道:“停!前面不行!绕开!右侧,那条刚刚生成的‘低熵通道’,就是现在!”
导航员几乎凭借本能猛拉操纵杆。
飞船以一个近乎解体的倾斜角度,险之又险地绕过了那片隐形的死亡陷阱,扎进了阿杰所指的、一条短暂出现的、规则相对平顺的“路径”。
也就在这一刻,在“远征者号”因剧烈机动而护盾波动、传感器短暂模糊的刹那间,一道极其微弱、几乎与背景辐射融为一体的空间涟漪,在舰队刚刚脱离的空域边缘一闪而过。
速度太快,能量签名被混乱的法则完美掩盖,除了阿杰那远超常人的感知,没有任何仪器捕捉到这一异样。
阿杰的心猛地一沉。
他无法确定那是什么。
是法则乱流自身产生的余波?
还是……某种利用了人类吸引全部注意力、并借助法则扰动作为掩护的……跟踪者?
“远征者号”终于冲破了最危险的乱流层,前方,那个稳定的“锚点”——一个散发着柔和白光、仿佛由纯粹几何结构构成的入口——已然在望。
但阿杰的心中,没有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警兆,如同黑暗中悄然睁开的眼睛,无声地凝视着他们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