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云中枢的沉默，跟深海里的水压似的，沉甸甸压在“旅鸫号”每个人心上。刚才那短暂的“识别”过后，庞大的能量漩涡又恢复了永恒的旋转，再也没对他们有任何表示，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是幻觉。可这种被无视的状态，比直接挨打还让人着急。
“它在等什么？”顾北辰低声问，说出了所有人的疑惑。他的目光在舷窗外那片浩瀚的能量海和内部监测“基石”残骸的读数间来回扫。残骸还在发着微弱的共鸣，像颗扔进静湖里的石子，涟漪散了，石子却还在原地。
沈清焰盯着中枢里不停闪灭的代码光，一个念头慢慢清晰起来。“它不是无视我们，”她缓缓开口，声音在安静里特别清楚，“它是在……评估。‘基石’的共鸣是钥匙，可光有钥匙不够，我们得……主动推开门。”
“主动？”伊莎贝尔看向她，脸上全是不赞同，“我们根本不知道门后是什么！随便乱动搞不好会……”
“等下去也是死。”沈清焰打断她，眼神很坚定，“希望角的同胞还在变晶体，我们没工夫等它慢悠悠评估。”她转向控制台，“阿杰，以‘基石’共鸣为基础，搭个开放性的信息请求结构——不是要具体知识，是请求……连接。纯粹的、没任何防御姿态的连接请求。”
这举动太危险了。敞开自己，让完全未知的存在连意识，后果想都不敢想。
命令在凝重的气氛里执行了。AI阿杰用“基石”残骸的共鸣频率，编了段特别简单的信息流，里面只藏着“连接”的意思，跟在无边黑暗里喊了一声似的。
信息流射向那深渊之眼。
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反应。可就在信息流碰到能量漩涡边缘的瞬间，“旅鸫号”里的灯突然暗了下来，所有仪器的读数疯狂乱跳，接着就全黑了！
不是被能量打了，是……感知被剥走了。
所有人都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好像灵魂被强行拽出了身体。眼前的船舱像碎镜子似的一片片掉，坠进无边的黑里。声音、触觉、嗅觉……所有感官输入一下子全断了。
就在这绝对的虚无里，一点光亮起来，然后飞快扩大，吞掉了所有黑暗。
等沈清焰重新“睁开眼”——她都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眼睛——发现自己待在一个没法用语言形容的空间里。
没有上下左右，没有边。无数巨大的、发着柔光的“卷轴”或“晶体”，像星星似的飘在四周。每个“卷轴”里面，都封着动态的画面：奇怪的星河、没见过的生物、宏伟的非欧几里得建筑、复杂的社会活动……它们无声地演着，像被按了暂停的全息电影。有的“卷轴”亮得很，满是活力；有的却暗乎乎的，全是裂纹，甚至在慢慢散成光粒。
这儿没有空气，没有重力，只有无边无际的、凝固的“信息”。
伊莎贝尔、顾北辰还有其他船员的“意识体”也陆续出现在她周围，每个人都又震惊又茫然。
“我们……在哪儿？”伊莎贝尔的“声音”直接在意识里响，她“看”向最近的“卷轴”，里面封着种用纯粹光能做的生命，正在气态巨行星的漩涡里跳着优雅的舞交流。
“这不是虚拟现实，”沈清焰的“意识”扫过这浩瀚的空间，能感觉到里面藏着的、大到吓人的“历史”和“存在感”，“这是个……档案馆。存着文明‘本质’的沉默图书馆。”
他们小心翼翼地在这信息星海里“移动”。靠近暗的“卷轴”，能“听”到里面文明临死前的悲鸣和不甘；靠近亮的“卷轴”，能“感受”到它鼎盛时的蓬勃和骄傲。这些不只是历史记录，是包含了那个文明所有知识、艺术、情感、集体意识，甚至个体生命体验的完整“信息实体”。
“看这个！”顾北辰的“意识”指向一个巨大却满是诡异灰斑的“卷轴”。里面的文明建筑歪歪扭扭，生物长得像硬拼起来的，整个“卷轴”发着不稳定的、让人恶心的能量波动。
伊莎贝尔的“意识”凑过去，一下子读到段碎了的信息：“……融合协议启动……碳基模板和硅基模板强制交互……逻辑冲突……结构崩了……格式化进程……”
这正是他们之前“看到”的那个融合失败的文明！它的“信息实体”没被完全删掉，反倒被当“失败案例”存这儿了，像实验室里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
一股寒意掠过所有人的意识。这档案馆不光是图书馆，还是标本馆，记着“铸造者”文明“熔炉”实验的所有成果和……残次品。
他们接着往档案馆深处“走”，越往里，“卷轴”越古老、越大，里面的信息结构也越复杂、越看不懂。有的“卷轴”甚至不是具体的文明画面，是抽象的逻辑体系、纯粹的数学美感，或是某种宇宙规律的直观表达。
终于，在档案馆意识够不着的“尽头”附近，他们看到了个……不一样的东西。
不是“卷轴”，也不是“晶体”，是团不停自己重组、发着微弱抗拒感的混沌光雾。它的光忽明忽暗，里面的信息流又乱又矛盾，满是没完成的想法、冲突的情感和……挣扎。
它不像别的“卷轴”那样是凝固的标本。
它，好像是……活的。
就在沈清焰的意识想靠近那团特别的、挣扎的光雾，想多探点信息时——
一股没法抗拒的力量，温柔却带着绝对的权威，像图书馆管理员无声的提醒，轻轻扫过他们的意识。
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信息星海飞快褪色。
下一秒，又一阵天旋地转袭来。
光线重新照进视野，仪器“滴答”的响声钻进耳朵。
他们回来了。
还在“旅鸫号”的指挥中心，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好像刚才那漫长的信息之旅，只过了一瞬间。
每个人脸上都留着极度的震撼和恍惚。
“刚才……那是……”伊莎贝尔的声音又干又哑，下意识看自己的手，好像还能摸到那些信息实体的“触感”。
顾北辰猛地看向舷窗外，星云中枢还在无声旋转，跟亘古不变似的。
沈清焰没说话，飞快调出飞船的内部记录。数据显示，从发连接请求到意识回来，外界只过了……三点七秒。
可在那个信息世界里，他们好像过了好几个世纪。
她抬起头，目光穿透装甲，又看向那深渊之眼。
这个沉默的图书馆，这些文明标本，就是星云中枢跟他们“沟通”的方式吗？
而档案馆深处那团好像在“挣扎”、“活着”的光雾……
它是什么？没被完全熔掉的文明残魂？跟他们一样闯进来的人？还是……别的什么？
更重要的是，人类文明在这个庞大的档案馆里，会被“存”成什么样？
是成新的、凝固的“卷轴”，还是……像那团光雾似的，成个一直挣扎的异类？
答案，好像就藏在那团挣扎的光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