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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氏顶层公寓的落地窗外,城市的灯火织成一片流动的星河,映照着室内沉静而温煦的光晕。空气里还残留着“年度信任企业”盛典的微醺气息——雪松木的清冽、香槟的余韵,以及一种历经风暴洗礼后沉淀下来的、更为坚实的喜悦。然而,此刻书房里的氛围却截然不同。

巨大的弧形屏幕镶嵌在深色胡桃木书墙中央,如同一个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窗口。屏幕亮着,画面有些微的卡顿和噪点,那是信号跨越半个地球的疲惫痕迹。画质不算高清,却足够震撼人心。

镜头有些晃动,背景是辽阔得令人心悸的非洲稀树草原。炽烈的阳光如同熔化的金液,毫无遮拦地泼洒下来,将枯黄的草浪染成一片耀眼的金色。远处,金合欢树伞状的树冠在热浪中扭曲晃动,投下稀疏的阴影。更远处,乞力马扎罗雪顶在蒸腾的地气中若隐若现,如同一幅悬挂在天际的淡蓝色剪影。

画面的焦点,是一群孩子。

他们肤色深褐,如同这片古老大地最朴实的泥土,穿着色彩鲜艳却明显不合身、甚至打满补丁的旧衣服。赤着脚,脚踝和小腿上沾满红色的尘土。此刻,他们正围着一个身影,如同众星拱月。

那个身影,是沈冰。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亚麻衬衫,袖口高高挽起,露出晒成小麦色的结实小臂。卡其色的工装裤沾满了泥点和草屑。曾经一丝不苟的精致卷发此刻随意地扎在脑后,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晒得发红的脸颊和脖颈上。没有昂贵的珠宝,没有凌厉的妆容,脸上甚至蹭着一道醒目的红土印子。

然而,她的眼睛亮得惊人!那是一种被阳光、汗水和某种更为深沉的东西彻底洗涤过的光芒,褪去了所有属于华尔街、属于资本博弈的冰冷算计和疲惫防备,只剩下一种近乎原始的、纯粹而蓬勃的生命力,以及一种近乎母性的温柔光辉。

“A, b, c!” 沈冰的声音透过音响传来,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清晰有力,穿透了屏幕的阻隔。她半蹲着,手里拿着一块边缘磨损的小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歪歪扭扭的英文字母。

“A, b, c!” 孩子们仰着小脸,声音参差不齐,却无比响亮、无比认真,如同草原上嘹亮的号角,带着一种冲破贫瘠与蒙昧的渴望。几十双眼睛,像草原夜空里未经污染的星辰,闪烁着纯粹的好奇、全然的信任和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牢牢地锁在沈冰身上。

镜头拉近,捕捉到沈冰的侧脸。汗水顺着她的下颌线滚落,滴进脚下的红土地。她的嘴角高高扬起,那笑容如此舒展,如此真实,带着一种巨大的满足感,仿佛此刻教给这些孩子几个简单的字母,比她过去在华尔街签下任何一笔天文数字的并购案都更有价值。阳光在她汗湿的额发上跳跃,折射出细碎的金光。

就在这时,一个扎着满头细密小辫、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像只敏捷的小鹿,突然从孩子堆里钻了出来。她赤着脚丫,“噔噔噔”地跑到沈冰身边,伸出脏兮兮却异常柔软的小手,一把抱住了沈冰沾满红土的小腿。她仰起头,用当地部落的土语,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句什么。发音有些含糊,却带着全然的亲昵和依赖。

沈冰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她低下头,看着紧紧抱住自己腿弯的小女孩。小女孩的眼睛又大又亮,像两颗浸润在泉水里的黑葡萄,里面清晰地映出沈冰此刻有些愕然又无比柔软的表情。

沈冰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如同冰川彻底消融,露出温暖的内核。她弯下腰,动作有些笨拙,却极其轻柔地,用那只同样沾着粉笔灰和红土的手,揉了揉小女孩蓬松的、落满红土的发顶。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信号延迟的阻隔,精准地投向了屏幕这一端——萧子和与林溪所在的方向。她的笑容里,带着一丝久违的、属于“沈冰式”的狡黠和不容置疑的宣告:

“听见没?这群小皮猴子,现在管我叫‘沈妈妈’了!”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炫耀的得意,尾音上扬,充满活力。

屏幕前,林溪正依偎在萧子和身侧,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周阿婆托人捎来的古法红糖姜茶。看到沈冰被小女孩抱住腿弯、称呼“妈妈”的瞬间,她的眼眶毫无预兆地热了一下。那个曾经在澳门赌场一掷千金、在纽约拍卖行睥睨众生、在候机厅抛出魔鬼契约的沈家大小姐,此刻在非洲炽烈的阳光下,被一群赤脚的孩子簇拥着,脸上蹭着红土,却笑得像个真正拥有了全世界的母亲。这份蜕变带来的震撼,远比任何商业奇谋都更触动人心。

沈冰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讨债”口吻,清晰地砸进书房温暖的空气里:

“萧子和!林溪!你们俩!”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炯炯,仿佛要穿透屏幕揪住两人的衣领:

“别以为躲在国内搞你们那个‘信任雪球’就没事了!”

“你们——”

“欠我一场婚礼!!!”

“啪嗒。”

林溪手中的青瓷杯盖轻轻磕碰了一下杯沿,发出一声细微的脆响。她微微侧过头,看向身边的萧子和。书房柔和的暖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映照出眼底深处那抹历经风浪后沉淀下来的平和,以及此刻被沈冰这“隔空讨债”点燃的、细碎而温暖的笑意。

林溪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萧子和紧实精瘦的侧腰,力道不大,带着一种亲昵的嗔怪和显而易见的期待。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如同耳语,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清晰地传入萧子和耳中:

“喂,‘守护真心’先生……沈妈妈千里追债了。”她微微歪头,清澈的眼眸里波光流转,映着萧子和的影子,“这笔‘债’……咱们还欠着吗?”

萧子和没有立刻回答。他伸出手臂,自然而坚定地将林溪往自己怀里揽得更紧了些。林溪身上淡淡的、混合着姜茶暖香和一丝书卷墨香的气息瞬间包裹了他。隔着薄薄的羊绒衫,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温热和柔软的心跳。

他低下头,下颌轻轻蹭了蹭林溪柔软的发顶,发丝间带着洗发水的清新和阳光晒过的暖意。然后,他抬起眼,目光越过林溪的肩头,再次投向屏幕中那个在非洲草原上被孩子们称为“妈妈”、正叉着腰“讨债”的沈冰。

一股暖流,混合着巨大的释然、历经磨难的默契和对未来笃定的期许,在他胸腔里汹涌澎湃。他收紧手臂,将林溪完全圈在自己气息笼罩的范围之内,仿佛要隔绝开外界一切可能的打扰。他的声音低沉而醇厚,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轻松和不容置疑的承诺,清晰地响起在安静的、只剩下屏幕里孩子们嬉闹背景音的书房里:

“欠?”

他轻轻反问,嘴角的笑意如同涟漪般扩大,最终化为一个无比温暖、无比确定的宣告:

“不欠了。”

他微微侧头,温热的唇几乎贴在林溪的耳廓,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肌肤,带着一种只有两人才能懂的亲昵和郑重:

“我们,这就补上。”

七天后。青峦山区,落月洞西线原址。

曾经被泥石流彻底吞噬、埋葬了生命与希望的仓库c区,如今已彻底改变了模样。大自然狂暴的创伤尚未完全愈合,裸露的山体断面依旧狰狞,像一道巨大的、深褐色的伤疤横亘在黛青色的山峦之间。然而,就在这片伤疤的边缘,在曾被泥浆和绝望浸泡过的土地上,一种倔强的、蓬勃的新生力量正在破土而出,以一种最温暖、也最不可思议的方式宣告着它的存在。

临时清理出的开阔空地上,没有豪华酒店的水晶穹顶,没有铺满鲜花的红毯长廊。取而代之的,是就地取材、充满野趣与生命韧性的布置。

巨大的、由青翠竹竿和韧性藤蔓搭建而成的拱门矗立在场地入口。藤蔓上缠绕着刚刚采摘下来的、带着晨露的白色山茶花和嫩黄色的野菊花,散发出清冽而蓬勃的芬芳。这是孙大娘带着村里的妇女们,天不亮就上山采摘、亲手编织的。每一朵花,都带着青峦泥土的质朴与劫后余生的感恩。

拱门之后,一条不算宽阔、却异常整洁的“道路”延伸向前。路面铺着厚厚一层晒干的、金黄色的松针,踩上去柔软而富有弹性,散发着阳光和森林的气息。道路两旁,没有昂贵的玫瑰或百合,而是用竹篾编织的小筐,盛满了刚从地里收获的、饱满滚圆的红皮土豆、金灿灿的玉米棒子、还有带着泥土清香的青萝卜。这些筐子旁边,还点缀着一束束晒干的、散发着特殊清香的艾草和鼠尾草。这是张大爷带着村里的汉子们,连夜从自家地里挑选出的最好的收成,是他们对这场婚礼最实在、最温暖的祝福——“有饭吃,有盼头”的象征。

道路的尽头,是一个用原木和巨大平整山石垒砌而成的、充满原始粗犷之美的仪式台。台子不高,却异常稳固。背景是一幅巨大的、由当地擅长剪纸的老艺人连夜赶制的红色剪纸——图案并非传统的龙凤呈祥,而是一幅充满象征意味的“守护图腾”:中心是一颗熊熊燃烧、由无数细密线条组成的“心”形火焰,火焰的轮廓由象征非遗传承的绣花针、象征知识的书本、象征乡村希望的麦穗以及象征技术边界的齿轮线条巧妙融合而成。火焰下方,是连绵起伏的青峦山脉剪影,山脉之上,一双巨大、温柔、由藤蔓和花朵构成的“手”,正小心翼翼地托举着那颗燃烧的心。图腾的顶端,用遒劲的书法剪出四个大字——“真心为引”。

仪式台两侧,没有摆放整齐的观礼椅。村民们自发带来了自家的小马扎、竹板凳,甚至铺着干净粗布垫子的平整石头,高低错落,却井然有序地环绕着仪式台。每一张简陋的座椅旁,都放着一小把用红绳扎好的、晒干的艾草,散发着驱邪避秽、祈福平安的清香。孩子们穿着自己最干净(虽然可能打补丁)的衣服,兴奋地在松针路上跑来跑去,手里抓着用野花和狗尾巴草编成的花环,小脸因为兴奋和期待而红扑扑的。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令人心安的香气:松针的清新、泥土的芬芳、野花的淡雅、艾草的辛香……还有一股越来越浓郁、越来越诱人的、温暖踏实的麦香——那是从场地一侧临时搭建的巨大土灶台方向飘来的。

孙大娘系着那条被洗得发白、却浆得干干净净的蓝布围裙,如同一位指挥若定的将军,正站在几口冒着滚滚白色蒸汽的巨大蒸锅前。灶膛里,粗壮的柴火噼啪作响,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漆黑的锅底。十几个村里的妇女围在她身边,动作麻利地将一个个白白胖胖、带着精巧褶子的生馍馍胚子,小心翼翼地码放进一层层巨大的竹制蒸笼里。她们的手粗糙而有力,沾满了雪白的面粉,神情专注而充满喜悦,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孙大娘时不时揭开最上面那层蒸笼的盖子,浓郁的、混合着纯粹麦香、天然酵母酸香和柴火气息的白色蒸汽便轰然喷涌而出,瞬间弥漫开来,温暖了深秋微凉的空气。

“火候正好!再有一刻钟,头笼馍馍就能起锅了!”孙大娘的声音洪亮而充满底气,带着一种手艺人的笃定。她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那个视若珍宝的小布包——里面是她从废墟中救出、今天特意带来为婚礼馍馍增香的“老面引子”,青峦馍馍的魂。

“来了!来了!新娘子来了!”

一声带着巨大惊喜的呼喊,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松针路尽头的人群中荡开涟漪!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同一个方向。

晨光熹微中,林溪的身影出现在青翠的藤蔓花拱门下。

没有曳地的昂贵婚纱,没有繁复的蕾丝与珠光。她穿着一身剪裁极其简约流畅的素缎旗袍,并非纯白,而是如同黎明时分东方天际最纯净的那抹月白色,温润、内敛,却又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光华。旗袍的料子在晨光下流淌着柔和的丝光,勾勒出她纤细而挺拔的身姿曲线。领口是经典的中式立领,严谨地包裹着修长的脖颈,领口处,以极其细腻精湛的苏绣技法,绣着一小簇栩栩如生的青峦山茶花。

那簇山茶花,正是周阿婆耗尽最后心力、在帕金森症日益严重、双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针线的情况下,一针一线亲手绣制的。花瓣由深深浅浅的粉色丝线晕染而成,边缘点缀着细小的露珠,叶片青翠欲滴,脉络清晰可见。花朵不大,却凝聚着老人毕生的技艺和对后辈最深沉的祝福,是这场“守护真心”婚礼最珍贵、最无可替代的“非遗之魂”。

林溪的头发没有盘成繁复的发髻,而是松松地编成一条温婉的麻花辫,垂在肩侧。发间没有任何钻石珠翠,只斜斜簪着一支式样古朴温润的羊脂白玉簪——那是萧子和用“胶囊仓”赚到的第一笔“干净利润”,在旧物市场淘来的。玉质温润,触手生凉,如同他当年在泥泞中递给她的那杯红糖姜茶的温度。

晨风吹拂,月白色的旗袍下摆轻轻摇曳。她脸上脂粉极淡,几乎看不出妆痕,唯有那双眼睛,清澈得如同被山泉洗过,盛满了星辰般的光芒。那光芒里,有对过往风雨的回望,有对此刻幸福的笃定,更有对携手前行未来的无限憧憬。她手里没有捧花,只是自然地垂在身侧,指尖微微蜷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与紧张。晨光勾勒着她沉静温婉的侧影,在铺满金色松针的道路上投下长长的影子。那一刻,她仿佛不是走向一场婚礼,而是走向一个被真心与守护共同点亮的、崭新的生命纪元。

她的出现,让喧闹的现场瞬间安静下来。村民们忘记了手中的活计,孩子们也停止了追逐嬉闹,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带着纯粹的欣赏、由衷的祝福和一种近乎神圣的感动。孙大娘停下了掀锅盖的手,看着林溪领口那簇在晨光下仿佛微微颤动的山茶花,眼眶瞬间湿润,嘴角却高高扬起。这才是她青峦山水养育出来的姑娘,干净,坚韧,美得惊心动魄,却又带着泥土的芬芳。

就在这片屏息般的寂静中,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却异常整洁校服的少年,像一株挺拔的青竹,从人群中快步走了出来。是李帆。他脸上的稚气尚未完全褪尽,眼神却已有了法庭上那番赤诚证言后的坚定和沉稳。他手里没有花篮,而是捧着一个用新鲜柳条和带着露水的野菊花精心编成的、小巧而充满野趣的花环。

李帆在林溪面前站定,有些腼腆,但动作却异常郑重。他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散发着山野清香的野菊花环,戴在了林溪乌黑的发辫上。金灿灿的小野菊点缀在乌发间,与月白色的旗袍、领口的山茶花交相辉映,瞬间增添了一抹属于青峦山野的蓬勃生机与灵动。

“林溪阿姨,”李帆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晨光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真挚,“青峦的山花给您编的环,祝您……祝您和萧叔叔,长长久久,像这山一样安稳!” 说完,他微微躬身,退到了一旁,小脸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

这份来自灾区的、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祝福,比任何昂贵的珠宝都更珍贵。林溪的眼眶瞬间发热,她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清亮、代表着青峦未来的少年,又看了看头上这顶朴素却饱含深情的花环,心底涌起巨大的暖流。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李帆的肩膀,声音微哽:“谢谢你,小帆。”

李帆的举动仿佛打破了某种无形的屏障,人群中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掌声和善意的哄笑声。孩子们呼啦一下围了上来,争相将手里用狗尾巴草和不知名小野花编成的、歪歪扭扭的花环往林溪手里塞,七嘴八舌地喊着“新娘子好看!”“阿姨吃馍馍!”。

林溪被这质朴的热情包围着,脸上绽放出比阳光更灿烂的笑容。她弯下腰,温柔地接过孩子们递来的、带着草叶清香的“礼物”,耐心地回应着他们的童言稚语。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在镜头前侃侃而谈的萧氏艺术总监,不再是那个在风雨中指挥若定的“林总监”,她只是一个被最纯粹的爱与祝福环绕的新嫁娘。

就在这时,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通道。

萧子和出现在松针路的另一端。

他没有选择传统的黑色礼服。一身挺括的深靛蓝色中山装,剪裁极其合身,完美地勾勒出他宽肩窄腰、挺拔如松的身形。布料是上好的毛料,在晨光下泛着沉稳内敛的光泽,如同深海的颜色。领口紧扣,一丝不苟,透着一股庄重与力量感。衣襟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唯有左侧胸口的口袋上方,别着一枚小小的、造型独特的银质胸针——那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雨燕,线条简洁而充满动感。

这枚胸针,是当年在演唱会的暴雨中,林溪送给他挡雨的旧银镯子熔铸重塑而成。它承载着那个雨夜里最狼狈的相遇,最本能的守护,以及此后贯穿他们命运的所有风雨与彩虹。它不再仅仅是一件首饰,而是铭刻着“初心”的图腾。

萧子和的头发梳理得整齐利落,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深邃的眉眼。他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平静得像一泓深潭,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那光芒穿透了所有过往的风霜与疲惫,如同被暴雨彻底洗刷后的夜空,澄澈、深邃,清晰地倒映着松针路尽头那个月白色的身影,和她发辫上跳跃的金色野菊花。所有的喧嚣仿佛都在他周身三米之外静止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她。他迈开脚步,步伐沉稳而坚定,踏在铺满松针的“道路”上,一步步向她走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时光的回响之上——从雨衣下的狼狈初遇,到泥浆中的生死相托,再到此刻,在这片曾被绝望覆盖的土地上,共同走向用真心守护而来的光明。

两人在松针路的中段相遇。

没有言语。目光在空中交汇,如同最精密的榫卯,严丝合缝地契合在一起。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萧子和伸出手,宽厚、温暖、指节分明的手掌,掌心向上,带着一种无声的邀请和永恒的承诺。

林溪看着眼前这只手,这只曾在无数个风雨飘摇的时刻紧紧抓住她、给予她力量的手。她缓缓抬起自己的手,将指尖轻轻放入他的掌心。微凉的指尖触碰到他掌心的温热,一股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暖流瞬间从指尖蔓延至四肢百骸,驱散了深秋清晨最后一丝凉意。

萧子和合拢手掌,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那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和一种失而复得般的珍重。他牵着她,转身,并肩走向那原木与山石垒砌的仪式台。

在他们身后,金色的松针路上,留下两行并行的、清晰的足迹。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温柔地交织在一起。风拂过松林,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天地间最温柔的祝福乐章。孙大娘那边,蒸腾的白色雾气越发浓郁,新麦的甜香弥漫开来,预示着第一笼象征着新生与希望的青峦馍馍即将出锅。

此刻,万物静籁,唯有心跳同频。

原木与山石垒砌的仪式台,如同这片饱经创伤却顽强重生的大地本身,沉稳而充满力量。台前,一道身影拄着古朴的藤木手杖,静静伫立,如同连接过去与未来的界碑。

是沈墨。

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旧不新的深灰色中式褂子,身形清癯,脸上的沟壑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深邃,刻满了岁月的沧桑与智慧的沉淀。然而,那双眼睛却亮得如同淬炼过的星辰,褪去了往日的沉郁与疏离,只剩下一种洞穿世事的通透和一种近乎悲悯的平和。他站在这里,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象征——从《脑力殖民宣言》的冰冷公式深渊,一路跋涉到“善意引力”的澄澈彼岸。他是引路人,是见证者,更是此刻这场以“守护真心”为名的结合,最无可替代的证婚人。

萧子和牵着林溪的手,并肩走到仪式台中央,在沈墨面前站定。两人的目光坦荡而坚定地迎向老人。

沈墨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那些穿着朴素、眼神热切的村民,那些兴奋又有些局促的孩子,那些蒸腾着烟火气的土灶,那些盛满土豆玉米的竹筐……最终,落回到眼前这对璧人身上。他们的手紧紧交握,月白与靛蓝,沉静与挺拔,如同天地间最和谐的色彩搭配。林溪发辫上的野菊花环,萧子和胸口的雨燕银针,都在无声诉说着他们共同走过的、独一无二的路。

沈墨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握着藤杖的手微微收紧。他没有立刻开口,仿佛在积蓄某种穿越时空的力量。整个场地安静得只剩下风吹松林的沙沙声和土灶里柴火燃烧的噼啪轻响。

终于,他缓缓抬起没有拄杖的那只手,掌心向上,指向这片天空,这片土地,指向台下每一张朴实的面孔,也指向萧子和与林溪紧紧相握的手。他的声音不高,带着岁月沉淀的沙哑,却如同古老的编钟被敲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和穿越时空的回响,清晰地落在每个人的心上:

“今日此地,山为媒,松作证,泥为聘,麦香为礼。”

“无高堂满座之喧嚣,无金玉满堂之堆砌。”

“唯有——”

他微微停顿,目光如炬,扫过台下每一张面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直抵灵魂的拷问与宣告:

“唯有这一双双从泥石流里刨出过生命的手!唯有这一颗颗在绝望中依旧为他人点亮过灯火的心!唯有这劫后余生、依旧能蒸腾出希望热气的馍馍香!唯有这被守护的非遗针脚里跳动的魂灵!唯有这被信任托举着滚过人心陡坡的‘雪球’!”

沈墨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每一个字都砸在人们的心坎上。台下的村民们挺直了脊背,眼中闪烁着自豪与感动的泪光。孙大娘用围裙角擦了擦眼睛,张大爷憨厚的脸上满是郑重。孩子们似懂非懂,却也感受到气氛的庄严肃穆,安静了下来。

“萧子和,林溪。”沈墨的目光重新聚焦在两位新人身上,眼神深邃如同古井,“你们今日站在这里,站在青峦山的伤痕之上,站在万千被守护与被点亮的‘真心’汇聚而成的星河之下,所求为何?”

他的问题,如同利剑,劈开了所有浮华的仪式表象。

萧子和感受到掌心林溪指尖传来的微微力道。他侧过头,与她的目光再次交汇。无需言语,心意相通。他转回头,面向沈墨,也面向这片承载了太多苦难与重生的土地,声音沉稳而清晰,如同磐石落地:

“求同道,不求依附。”

林溪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清越而坚定,如同山涧清泉:

“求共守,不求庇佑。”

两人的声音在晨风中交织,形成一种奇妙的和谐共振。

沈墨眼中闪过一丝激赏的亮光,他微微颔首,藤杖在地上轻轻一顿,发出笃的一声轻响,如同定下了契约的基石。他苍老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未来的力量,继续发问:

“风雨来时,泥沼深陷,资本如刀悬顶,流言似箭穿心,尔等当如何?”

这一次,萧子和与林溪几乎是异口同声,声音不大,却带着斩钉截铁的默契与力量:

“执手不退,以真心为盾,以守护为刃!”

沈墨脸上的皱纹仿佛在这一刻舒展了一些。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仿佛吸入了青峦山风、非洲草原的烈日、苗寨的星光、以及无数个被“善意引力”串联起来的温暖瞬间。他缓缓抬起双手,掌心向上,做了一个古老的、如同托举祝福的动作,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深沉而悠远,如同预言:

“善!”

“此心此志,天地共鉴,山川为凭!”

“那么——”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电,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种深沉的托付,如同最终的审判与加冕:

“萧子和,林溪!”

“从此刻起,你们二人,便不再是孤立的个体!”

“你们的骨血,将与青峦山的坚韧相融!你们的脉搏,将与苗寨绣娘的针脚同频!你们的呼吸,将与‘人生导师’计划里每一颗被温暖过的心跳共振!你们的灵魂,将镌刻上所有因你们的守护而免于被资本异化、被流量吞噬的同行者的印记!”

沈墨的声音如同风暴般席卷全场,带着一种开天辟地的力量:

“你们将互为对方的——破壁之矛!反脆弱之甲!更是彼此心中那盏——永不熄灭的守护之灯!”

“你们守护的,不仅是彼此的小家温情!更是这方被‘善意引力’所照耀的天地间——所有值得被守护的真心!所有值得被点亮的希望!”

“此责此任,重于泰山!此路此道,艰险漫长!你们——”

沈墨的声音陡然拔至最高,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敕令:

“敢不敢应?!”

“敢!”

“敢!”

萧子和与林溪的声音同时响起,没有丝毫犹豫,如同出鞘的利剑,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一种迎接使命的凛然!两人的手在沈墨的诘问下握得更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要将彼此的力量和信念彻底熔铸在一起。

“好!”沈墨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仿佛年轻了十岁!他猛地将手中的藤杖高高举起,杖尖指向苍穹,声音如同洪流般奔涌而出,响彻云霄:

“以真心之名!以守护之志!以这被泥浆淬炼过、被希望蒸腾过的青峦大地为证!”

“萧子和!林溪!”

“礼——成——!”

“轰——!!!”

“礼成”二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积蓄已久的情绪火山!整个现场彻底沸腾!掌声!欢呼声!口哨声!孩子们兴奋的尖叫声!如同积蓄了亿万年的山洪,轰然爆发!瞬间席卷了整片山谷!那声浪如此磅礴,如此纯粹,如此发自肺腑,震得松针簌簌落下,震得远处的山峦仿佛都在回应!

“礼成啦!”

“恭喜萧总!恭喜林总监!”

“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青峦的馍馍管够!大家敞开了吃啊!”

村民们忘情地欢呼着,拍着手,笑着,跳着,眼泪在布满风霜的脸上肆意流淌。张大爷用力地拍着大腿,孙大娘撩起围裙擦着怎么也擦不干的喜悦泪水。孩子们像一群快乐的小鸟,在松针路上疯跑,将手里剩余的野花高高抛向空中。

就在这片沸腾的喜悦海洋即将达到最高潮的刹那——

“轰隆隆隆——!!!”

一声沉闷得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巨响,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喜庆的天空!紧接着,是连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如同万千面巨鼓同时擂动的轰鸣!整个大地剧烈地颤抖起来!

不是地震!是远比地震更令人心悸的、属于山体崩塌的恐怖声响!

所有人的欢呼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扼住!笑容僵在脸上,化为惊恐!无数道目光骇然转向巨响传来的方向——正是仪式台后方,那片被泥石流重创、刚刚进行过初步加固、此刻依旧如同巨大伤疤般裸露着的陡峭山体!

只见那陡峭的、布满狰狞裂缝和松动巨石的山体上部,在持续数日秋雨浸泡和方才声浪的共振下,如同被抽掉了筋骨,大片大片地开始剥落、垮塌!

“哗啦啦——轰!!!”

“快看!山!山又塌了!”

“老天爷啊!是上次滑坡的地方!”

“跑!快跑啊!”

巨大的烟尘如同灰色的巨兽,腾空而起!无数房屋般大小的巨石裹挟着泥土、断木,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呼啸,沿着陡峭的山坡,以摧枯拉朽之势,疯狂地向下滚落、倾泻!目标,赫然正是——下方人群聚集的婚礼场地!以及,更远处山坳里,那些刚刚搭建起来的灾后临时安置板房!

末日般的景象,瞬间降临!刚刚还在天堂般的喜悦中徜徉的人群,瞬间被抛入了地狱的入口!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尖叫声、哭喊声、绝望的嘶吼声瞬间取代了刚才的欢呼!

巨石翻滚的轰鸣如同死神的狞笑,越来越近!烟尘遮天蔽日!

“保护孩子!快!往东边高地跑!”萧子和的嘶吼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混乱!他一把将身边的林溪推向相对安全的仪式台内侧石壁,自己则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猛地转身,迎着那漫天烟尘和恐怖的轰鸣,就要冲向最危险的地方!

“子和!”林溪的惊呼带着撕心裂肺的恐惧。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一幕令所有人毕生难忘的景象发生了!

只见刚刚还因恐惧而混乱的人群,仿佛被萧子和那一声嘶吼注入了奇异的镇定剂!那些经历过泥石流噩梦、刚刚还在为新人欢呼落泪的青峦村民们,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守护家园和亲人的血性!

“操家伙!挡住石头!护住娃!护住新娘子!”张大爷须发皆张,发出一声炸雷般的怒吼!这位在田地里劳作了大半辈子、此刻却爆发出惊人力量的老农,非但没有逃跑,反而第一个弯腰抄起地上那用来压蒸笼布的、沉重的条石磨盘!他身边几个同样精壮的汉子,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紧随其后,有的抄起搭灶台用的粗壮木桩,有的扛起旁边装满土豆玉米的沉重竹筐,甚至有人直接抱起了地上平整的大石块!

他们像一道突然崛起的血肉堤坝,没有任何口号,没有任何指挥,凭借着最原始的本能和对脚下这片土地最深沉的爱,迎着那滚滚而下的烟尘和呼啸的飞石,悍然冲了上去!用肩膀,用脊背,用手中一切能找到的重物,在松针路外围,在滚落巨石可能冲击人群的路径上,用血肉之躯筑起了一道简陋却无比决绝的防线!

“男人顶上去!女人带娃撤!快!”孙大娘的吼声同样嘶哑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她一把将怀里护着的“老面引子”塞给旁边一个年轻媳妇,然后像一头护崽的母狮,张开双臂,用自己并不强壮的身体,死死挡在几个吓呆了的孩子面前,眼神凶狠地盯着漫天烟尘!

妇女们瞬间反应过来,强忍着巨大的恐惧,没有尖叫,没有慌乱,而是用最快的速度,抱起、拉起身边的孩子,像训练有素的队伍,在男人们用身体构筑的防线后方,迅速而有序地向东侧地势较高的安全区域撤退!她们的脸上还带着泪痕,眼中充满恐惧,但动作却异常麻利,将孩子紧紧护在怀里或身后。

“萧总!林溪姐!这边!”李帆的声音带着变声期的沙哑和巨大的焦急!他不知何时已经冲到了相对安全的仪式台内侧,用力拉扯着萧子和的胳膊,另一只手死死抓住林溪的手腕,“跟我来!这边有块大石头后面安全!”

混乱中,沈墨被两个反应过来的村民迅速搀扶住,向安全地带转移。老人回头望向那片烟尘弥漫、巨石翻滚的恐怖山坡,望向那群在绝境中自发筑起血肉长城的村民,望向被李帆拉扯着、却依旧试图冲向危险区域的萧子和,以及被他紧紧护在怀里的林溪……他那双看透世事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动容!他死死攥紧了手中的藤杖。

“轰!”一块磨盘大小的巨石裹挟着泥土和断木,呼啸着砸落在人群前方不足二十米的地方!溅起的碎石如同子弹般飞射!挡在最前面的张大爷被一块飞石擦过额头,鲜血瞬间涌出!但他只是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依旧死死扛着那块条石磨盘,像一尊染血的雕塑,挡在人群之前!

绝望的阴云,再次笼罩了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婚礼的喜庆烟火,瞬间被死亡的阴影彻底吞噬!

就在这血肉之躯与山崩地裂对抗的绝望时刻,一道清冷而镇定的女声,如同穿透混乱迷雾的精准射线,骤然在萧子和和林溪身后响起:

“萧总!林溪!别硬闯!给我三秒!”

是苏晓柔!

她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相对安全的仪式台巨石后,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岩石。她身上那件银灰色的科技感礼服在烟尘和混乱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她的神情却冷静得如同精密仪器。她的手指正以一种肉眼几乎看不清的速度,在随身携带的、仅有巴掌大小的超薄折叠屏设备上疯狂敲击着!屏幕上瀑布般刷过复杂的数据流和动态建模图。

就在刚才山体异响传来的瞬间,她颈间那个装着“回声”核心微缩备份的U盘吊坠就开始微微发烫,同时,她手腕上最新款的萧氏智能腕表屏幕骤然亮起,一个极简的预警界面弹出:“A级地质灾害风险!坐标锁定:落月洞西线加固区上部!动态建模启动中……”

“晓柔!你在干什么?危险!”林溪被萧子和护在怀里,焦急地喊道。

“我在调用‘回声’算力!接入青峦山地质监测网络和萧氏救援无人机群实时画面!”苏晓柔头也不抬,语速快得像子弹,“给我三秒!我能算出最安全的撤离路径和落石概率!让乡亲们别硬扛!按最优路线撤!”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技术人特有的、在危机时刻被激发到极致的冷静与狂热。屏幕上,一个复杂的三维山体模型正在飞速构建,无数代表岩石应力、土壤湿度、震动频率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刷过。代表无人机视角的实时画面窗口里,烟尘弥漫,巨石翻滚,景象骇人。

“陈队!听到吗?我是苏晓柔!”苏晓柔对着腕表内置的通讯模块急促呼叫,“立刻调动你手头所有无人机!型号不限!我需要它们立刻飞到坐标:北纬x度x分,东经x度x分区域!开启地形扫描和热源成像!实时数据同步到我这里!快!”

“苏总监?收到!无人机已升空!数据流正在接入!”对讲机里传来救援队长陈刚嘶哑但迅速的回话,背景是巨大的轰鸣和队员们的呼喊。

几乎在陈刚话音落下的同时,苏晓柔手腕上的屏幕数据流瞬间变得更加汹涌!多个无人机视角的实时画面被整合进来,山体崩塌的动态模型以惊人的速度更新、完善!

“成了!”苏晓柔猛地抬头,眼中闪烁着如同超级计算机般冰冷而精准的光芒。她将手中折叠屏猛地转向萧子和、林溪以及旁边负责指挥撤离的李帆,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一幅动态撤离路线图!几条蜿蜒曲折、标注着不同颜色的路径在混乱的三维模型中清晰延伸,避开红色高危区,指向绿色安全区。一些代表滚落巨石的动态红点旁边,还标注着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撞击概率和倒计时!

“快!李帆!带着乡亲们!按蓝色路线走!这条路径落石概率低于5%,时间窗口只有2分17秒!”苏晓柔的声音如同手术刀般精准锋利,不容置疑,“让张大爷他们立刻放弃原地硬扛!向黄色箭头指示的掩体后撤!快!没时间了!”

李帆看着屏幕上那如同神迹般清晰标注出的路径和倒计时,眼中爆发出巨大的希望光芒!他没有任何犹豫,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对着正在用血肉之躯硬扛碎石冲击的张大爷等人嘶声狂吼:

“张爷爷!撤!听苏姐姐的!蓝色路线!往东边大石头后面撤!有活路!”

同时,他对着正在组织妇女儿童撤离的孙大娘和人群大喊:“乡亲们!跟我走!走蓝色那条道!苏姐姐算出来了!安全!”

苏晓柔提供的精准数据和路径图,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瞬间驱散了混乱和绝望!刚刚还凭本能和血性硬抗的村民,此刻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张大爷看着李帆手腕上投影出的、清晰指向安全掩体的黄色箭头,又看了看身边几个额头带血、却依旧死死扛着木桩石块的汉子,猛地一咬牙:“听娃子的!撤!往大石头后面跑!快!”

汉子们如蒙大赦,立刻丢下重物,搀扶起受伤的同伴,按照李帆指示的黄色箭头,迅速向最近的巨大山岩掩体后撤去!

妇女儿童队伍在李帆和几个半大少年的引导下,紧紧跟随蓝色路线标识,在烟尘弥漫、碎石飞溅的险境中,迅速而有序地向东侧高地转移!哭喊声被一种求生的纪律性暂时压制。

“萧总!林溪!你们跟紧我!走紫色路径!最短!”苏晓柔收起折叠屏,对着腕表再次下令,“‘回声’!启动路径导航!最高优先级!引导萧总和林溪安全撤离!”

她手腕上的设备立刻投射出一道清晰的紫色光带,指向一条相对平缓、绕开主要落石区的路径。

萧子和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拉住林溪的手:“走!”两人紧随苏晓柔投射出的紫色光带,在烟尘中快速穿行。萧子和高大的身影始终将林溪护在靠山体的一侧,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可能的飞溅碎石。

“轰隆!”又一块巨石砸落在他们刚刚离开的位置,溅起的泥土打在他们背上!苏晓柔的计算精准到可怕,险之又险地避开了!

就在这时!

“小心!”一声凄厉的尖叫从侧面传来!

只见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母亲,在混乱中被绊倒在地!怀里的婴儿脱手飞出,眼看就要滚下旁边一个陡坡!而一块脸盆大小的飞石,正呼啸着砸向她的位置!她惊恐地睁大眼睛,忘记了躲避!

千钧一发!

一道藏蓝色的身影如同猎豹般从斜刺里冲出!是顾妍!

她不知何时已经甩掉了碍事的高跟鞋,赤着脚,藏蓝色的丝绒礼服下摆被撕裂,沾满了泥污。她以一个近乎专业扑救的动作,在飞石砸落前的零点几秒,猛地将吓呆的年轻母亲扑倒在地,用自己的后背死死护住对方!

“砰!”飞石擦着她的肩膀狠狠砸在旁边的地面上,碎石飞溅!顾妍痛得闷哼一声,肩头瞬间被划开一道血口,鲜血染红了丝绒礼服!

但她顾不上疼痛!在扑倒年轻母亲的同时,她伸出的另一只手,险之又险地、精准无比地抓住了那个即将滚落陡坡的婴儿襁褓!强大的臂力将她带得一个趔趄,差点滑倒,但她死死抓住襁褓边缘的手指,如同铁钳般纹丝不动!

“孩子!”年轻母亲魂飞魄散地哭喊。

顾妍咬着牙,额角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婴儿襁褓拽了回来!紧紧抱在怀里!婴儿受惊,哇哇大哭起来。

“走!”顾妍将哭闹的婴儿塞回年轻母亲颤抖的怀里,忍着肩头的剧痛,一把将惊魂未定的母女俩从地上拽起来,指着前方苏晓柔投射出的蓝色光带,“跟上!别停!”她的声音带着律师在法庭上才有的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稳住了几乎崩溃的年轻母亲。

看着母女俩踉跄着跟上撤离队伍,顾妍才捂住剧痛流血的肩膀,倒吸一口凉气。她抬头,正好看到萧子和护着林溪,在紫色光带的指引下安全跑过她身边。

“顾妍!你的伤!”林溪焦急地喊道。

“死不了!快走!”顾妍咬牙吼道,脸上却露出一抹混合着痛楚和释然的、极其复杂的笑容。纽约冰冷的谈判桌,价值数十亿的博弈,在此刻这沾满泥污的舍身一扑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而遥远。她终于找到了比冰冷的法律条文更值得守护的东西——生命本身。

在苏晓柔“回声”算力的精准导航下,在村民们自发形成的血肉屏障和有序撤离中,在顾妍关键时刻的舍身相护下……这场突如其来的二次山崩带来的死亡威胁,被硬生生地扼住了咽喉!

当最后一批撤离的村民跌跌撞撞地冲上东侧高地的安全平台,当萧子和紧紧护着林溪、紧随苏晓柔的紫色光带冲出烟尘弥漫区,当顾妍捂着流血的肩膀、在一位村民的搀扶下踏上坚实的土地……

“轰隆隆——!!!”

最后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从下方传来!如同巨兽最后的哀鸣。烟尘彻底吞没了那片刚刚还充满欢声笑语的婚礼场地和附近的安置板房区。巨石滚落的声音如同潮水般渐渐平息,只剩下烟尘弥漫和死一般的寂静。

高地平台上,劫后余生的人群或站或坐,喘息着,沉默着。脸上、身上沾满了尘土和汗水,甚至血迹。孩子们压抑的啜泣声低低响起。恐惧的余韵依旧缠绕着每一个人。

张大爷额头包扎着村民撕下的布条,渗着血迹,他拄着一根临时找来的木棍,望着下方那片被烟尘彻底笼罩的废墟,老泪纵横:“家……又没了……刚搭起来的窝棚……全埋了……”

一股沉重的绝望感,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漫上高地。

就在这时。

一个身影排开沉默的人群,走到了高地边缘。

是林溪。

她的月白色旗袍下摆沾满了泥污,发辫有些散乱,野菊花环歪斜着,却依旧顽强地簪在发间。她脸上还带着烟尘,唯有那双眼睛,亮得如同淬炼过的星辰,没有丝毫被灾难击垮的痕迹,反而燃烧着一种更加炽热、更加坚韧的光芒!

她深吸一口气,那气息仿佛吸入了高地上清冽的空气和脚下这片多灾多难却永不屈服的土地的力量。她猛地举起手中的——不是话筒,而是她一直紧紧攥在手里、象征着青峦人魂灵的那顶野菊花环!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斩断绝望的锐气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暖力量,如同穿透阴霾的阳光,清晰地响彻在高地上空,传入每一个惊魂未定、满心悲凉的村民耳中:

“家人们!”

“看看我们脚下!我们还活着!”

“看看我们的孩子!他们还活着!”

“看看张大爷、柱子、孙大娘!他们都还在!”

林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心和一种点燃希望的感染力:

“家没了,怕什么?我们青峦人的手还在!心还在!魂还在!”

她指向下方那片被烟尘笼罩的废墟,又猛地指向高地平台另一侧——那里,孙大娘不知何时已经默默支起了一口简易的小铁锅,锅下燃着几根捡来的枯枝,锅里正咕嘟咕嘟地煮着清冽的山泉水。旁边,放着几袋从撤离时抢出来的、幸存的、沾着泥点的高筋面粉。孙大娘脸上还带着泪痕,眼神却异常坚定,正沉默而用力地揉捏着一团雪白的面团。

“孙大娘把‘老面引子’又带出来了!她把做馍馍的面粉抢出来了!”林溪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激动和自豪,“只要这双手还能揉面!只要这‘老面引子’还在!只要咱们青峦人骨子里的这股韧劲儿没散!”

她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写满疲惫、悲伤、失去家园痛楚却依旧挺直脊梁的面孔,声音如同战鼓擂响,充满了振奋人心的力量:

“咱们就还能把馍馍做起来!把日子重新蒸出香味儿来!”

“所以!家人们!”林溪高高举起手中的野菊花环,仿佛举着一面不屈的旗帜,“把眼泪擦干!把腰杆挺直!”

“明天!就在这高地上!就在这口铁锅旁!”

她拿出自己那部屏幕已出现裂痕的手机,点开了“人生导师计划”的直播App后台,镜头对准了孙大娘揉面的手,对准了那口冒着热气的小铁锅,对准了高地上所有虽然狼狈却眼神倔强的面孔:

“我们开直播!”

“直播什么?”

“直播咱们青峦人——怎么在老天爷砸下来的烂泥坑里,再一次!把日子揉出香味儿来!”

“让所有关心我们的‘家人们’看看!让全世界看看!”

“咱青峦的魂——塌不了!!!”

话音落下,短暂的死寂。

下一秒!

高地平台上,爆发出比之前婚礼礼成时更加震耳欲聋、更加充满力量的吼声!那吼声里没有了绝望,没有了恐惧,只有一种被彻底点燃的、不屈不挠的斗志和一种浴火重生的狂喜!

“对!塌不了!”

“直播!开直播!”

“揉面!蒸馍馍!”

“让外面的人看看咱青峦人的骨头!”

刚刚还沉浸在悲伤中的张大爷猛地用袖子擦掉眼泪,狠狠一跺脚:“老婆子!还愣着干啥!和面!老子给你劈柴烧火!”他抄起地上的斧头,走向旁边散落的枯枝。

妇女们纷纷围向孙大娘,有的帮忙和面,有的去找干净的布垫着。孩子们也停止了哭泣,好奇地围了过来。

希望!实实在在、热气腾腾的希望!如同燎原的星火,再次在每一个青峦人的眼中熊熊燃烧!

林溪站在高地边缘,风拂起她散乱的发丝和月白色旗袍的衣角。她看着眼前这充满生机的景象,疲惫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如同风雨后穿透云层的最纯净阳光。她快速地在直播App上编辑着预告:

“【明日辰时·浴火重生】青峦高地现场直播:看我们用废墟中抢出的面粉,再蒸一笼不屈的馍馍!青峦魂,永不散!不见不散!”

萧子和走到她身边,伸出手臂,再一次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这一次,没有任何言语,只有劫后余生的心跳共鸣,和一种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的、并肩守护的信念。

下方,烟尘渐渐散去,露出满目疮痍的废墟。然而,在高地之上,在夕阳金色的余晖里,一口简陋的铁锅正冒着温暖的白气,一双双沾满面粉的手正有力地揉捏着面团,一张张带着泪痕却笑容灿烂的脸庞正迎向明天。

沈墨拄着藤杖,站在人群之外,静静地看着这浴火重生的景象,看着相拥的萧子和与林溪,看着孙大娘手中那团象征着生命韧性的雪白面团……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个释然而又无比欣慰的笑容。

这,才是欲望炼金术的终极答案——以真心为炉,以守护为火,炼尽贪婪与虚妄,留下的,便是这人世间最纯粹、最坚韧、也最温暖的——真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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