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力在自家院子角落挖的石灰池,离正屋不算远。
那声凄厉的惨叫和重物落水声,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划破了麻风村午后短暂的宁静。
正在屋里检查新建厢房细节的王叔心头猛地一悸,丢下手中的工具就冲了出去。
当他循声跑到院子角落时,看到的景象让他这个见惯了风浪的汉子也瞬间白了脸——王大力已经挣扎着将右腿从石灰池里抽了出来,整个人瘫倒在池边的泥地上,正痛得满地打滚,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野兽般的哀嚎。
他那条右腿,从大腿根部到脚踝,裤腿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冒着丝丝白气。
“大力!我的儿啊!”
王叔肝胆俱裂,扑了过去,想碰儿子又不敢碰,急得手足无措。
屋里的王婶和南橙、南柚也被这动静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跑了出来。
看到王大力那副惨状,王婶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声音都变了调:“他爹!大力这是怎么了?!”
南橙和南柚更是吓得小脸煞白,带着哭腔喊道:
“哥!哥哥你怎么了!”
“掉……掉石灰池里了吗?快,快去叫人啊!”
王叔强自镇定,朝妻女吼道:“快!快去叫人!快去!大力这腿……伤得不轻!”
南橙和南柚如梦初醒,抹了把眼泪,像受惊的小鹿般飞奔出去,带着哭音的呼喊在村里回荡:“来人啊!快来人啊!我哥出事了!”
不过片刻功夫,刘叔、刘大牛、刘二牛父子三人最先赶到,紧接着,宋清越、宋大川以及附近几户的村民也都闻讯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小小的院落瞬间挤满了人。
此时王大力已被剧烈的疼痛折磨得意识有些模糊,呻吟声断断续续,却依旧痛彻心扉。
众人七手八脚地,小心翼翼地将这个平日里生龙活虎的壮小伙抬了起来,送进屋内,安置在床铺上。
“让开点,看看伤得怎么样!”宋大川沉声道,语气凝重。
他和几个男人围在床边,王婶和两个女儿在一旁哭得几乎喘不上气。
宋大川找来剪刀,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剪开王大力右腿上那已经被腐蚀、与皮肉有些黏连的湿裤腿。
当整条右腿完全暴露在众人眼前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从大腿到小腿,再到脚背,整条右腿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极其骇人的深红色,如同被滚水彻底烫煮过一般,表皮大片大片地脱落、起皱,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肉。
更可怕的是,就在这短短一刻多钟的时间里,那片深红的皮肤上,已经开始迅速鼓起一个个大小不一、亮晶晶的水泡,有些水泡连成一片,触目惊心!
“天爷啊!这……这……”
王婶看到儿子这条几乎不成样子的腿,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被旁边的妇人死死扶住。
她捶打着胸口,哭得撕心裂肺:“我家大力好好的一个小伙子啊!这条腿……这条腿该不会……废了吧!这让他以后可怎么活啊!”
南橙和南柚更是哭成了泪人,尤其是想到哥哥是为了给她们弄白墙才受的伤,巨大的愧疚和恐惧淹没了她们。
南橙一把抓住刚挤到床边的宋清越的手,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泣不成声:“越越姐姐!越越姐姐你最有办法了!你救救我哥哥,求求你治好他的腿!我们不能没有哥哥啊!”
王叔此刻也彻底乱了方寸,他红着眼眶,声音沙哑颤抖,带着前所未有的恳求看向宋清越:“清越丫头,叔……叔求你,你去给大力看看!这会子……这会子叔这心里乱糟糟的,一点主意都没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宋清越身上,充满了期盼与绝望交织的复杂情绪。
宋清越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凑近仔细观察王大力的伤腿。
越看,她眉头皱得越紧。
这烧伤面积之大,程度之深,远超她的想象。
皮肤红肿、大量水泡形成,这已经是深度烧伤的表现。
她虽然不是医生,但也知道,如此严重的烧伤,极易引发感染、休克,甚至败血症,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代,绝对是能要人命的!
她直起身,面对众人殷切又惶恐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声音清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王叔,王婶,各位叔伯。大力哥这伤……非常严重!比我之前见过的任何外伤都要麻烦。这不仅仅是皮肉伤,搞不好会危及性命!”
她顿了顿,说出了那个大家都不愿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我们现在手头没有任何能有效治疗这种严重烧伤的药。唯一的希望,就是尽快去外面请医术高明的大夫来!只有专业的郎中,才有可能救大力哥,保住他这条腿!”
“请医”二字如同投入滚油中的水滴,瞬间在人群中炸开了锅。
“请医?现在外面是什么光景?大荒年!流民遍地,哪里还有正经开门的医馆?”
“就算有医馆开着,从咱们这深山老林出去,再到最近的河口镇,来回至少得大半天,而且我们之前是用藤蔓封了路的,哪里还有那么好走!”
“大力这伤……等得了那么久吗?”
“最要命的是,这请医一来一回,万一被那些饿红了眼的流民盯上,尾随着摸到咱们村来怎么办?”
“是啊!咱们麻风村现在家家有存粮,户户有新屋,在这乱世里就是一块肥肉!一旦被外人发现,咱们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生日子,可就彻底到头了!”
“到时候,来的可能不止是流民,万一是土匪……那我们全村……”
担忧、恐惧、现实的残酷考量,与对王大力生命的担忧激烈碰撞。
屋子里陷入了激烈的争论和令人窒息的沉默交替之中。
一边是村里不可或缺的壮劳力、王叔家顶梁柱的性命,另一边,则是全村百十口人赖以生存的安宁与粮食。
王大力的呻吟声在压抑的争论中显得格外清晰和痛苦。
王叔紧紧握着儿子滚烫的手,老泪纵横,他看着争吵不休的村民,又看看床上痛苦不堪的儿子,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南橙和南柚依偎在母亲怀里,无助地哭泣着。
宋清越看着眼前这一切,心情无比沉重。明天和意外,果然不知道哪个会先来。麻风村刚刚筑起的安乐窝,转眼就面临了如此严峻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