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门高层会议的结果,以最快的速度变成了具体的行动。首先是一道措辞极其严厉的门规,以掌门令的形式下发至内外门所有弟子手中,将“落星镇及其周边百里”划为生人勿近的一等禁地,违者后果描述得比叛门还严重,引得不明真相的弟子们议论纷纷,各种猜测甚嚣尘上。
紧接着,一场低调却规格极高的“赔罪使团”筹备工作,在严松长老的主持下紧锣密鼓地展开。内门宝库珍藏的、连金丹长老都眼热的几样宝物被取出:一壶据说能滋养神魂的“千年石乳”,一盒蕴含着精纯乙木之气的“万年青灵玉髓”,还有几株只有在特定秘境才能采摘到的、品相完美的稀有灵草。这份礼单,足以让任何一个中型宗门眼红。
然而,在挑选使者人选时,严松却犯了难。身份太低,显得不够尊重;身份太高,比如他自己亲自去,又怕万一哪句话没说对,反而弄巧成拙。最终,他选择了一个折中且在他看来颇为巧妙的人选——他的亲传弟子,筑基中期修为,性格沉稳厚重,甚至有些耿直憨厚的李铁牛。
对,就是那个名字听起来像体修,实际上心思细腻、尤其擅长灵植辨识和培育的李铁牛。严松觉得,派一个同样对灵植有所了解的人去,或许更容易找到共同语言,至少不会因为无知而触犯某些忌讳。
临行前,严松将李铁牛叫到自己的静室,千叮万嘱,几乎将毕生的处世智慧和察言观色的本事都灌输了一遍,核心思想就是八个字:谦卑,恭敬,多看,少说。
“铁牛啊,此次前去,非比寻常。那位沈园主,乃是真正游戏人间的隐世前辈,其境界非我等所能揣度。你切不可有丝毫仙门弟子的傲气,务必执晚辈之礼。他若赐茶,便喝;他若问话,便如实答;他若不言,你便安静等候。一切,以不引起前辈反感为第一要务!明白吗?”严松神色凝重,反复强调。
李铁牛虽然不明白为何师尊和门内高层对一个种田的如此忌惮(李魁长老惨败的细节已被严格封锁),但他素来听话,尤其是师尊的话,当下便重重叩首:“弟子明白!定不负师尊所托!”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李铁牛带着那份足以引起腥风血雨的厚礼,以及一颗七上八下、既紧张又带着几分好奇的心,驾驭着一件不起眼的绿叶状飞行法器,小心翼翼地来到了落星镇外。
他没有直接飞进去,而是在镇外数里便落下身形,整理了一下衣冠,确认礼盒完好,这才深吸一口气,如同一个第一次上岳父家门的毛头小子,步行朝着镇子走去。
越靠近镇子,他越是心惊。
这里的灵气……太充沛了!而且充满了活性!比他去过的某些内门长老的洞府还要浓郁和纯粹!路边的草木也旺盛得不像话,他甚至看到几只普通的蝴蝶,翅膀上竟然泛着淡淡的灵光!
当他走到镇口,看到那标志性的、长得比人还高、毛茸茸的穗子在微风中嚣张摇摆的狗尾巴草时,他的心跳更是漏了一拍。这就是让刑堂精英们吃了大亏的“凶植”之一?
他不敢怠慢,远远地就停下脚步,朝着灵植园的方向,运起灵力,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执礼甚恭地扬声道:
“青云门弟子李铁牛,奉师门之命,特来拜见沈园主前辈!此前门下多有冒犯,宗门上下深感惶恐,特备薄礼,前来致歉,恳请前辈赐见!”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语气诚恳,没有丝毫作伪。
灵植园内,沈青崖正拿着一把小铲子,给那几株新来的、特别喜欢金属性灵气的“石头花”松土。听到声音,他动作顿了顿,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又来了……还没完没了了是吧?阿墨,你说这些人怎么就不懂‘清净’两个字怎么写呢?”
阿墨正抱着一个比它脑袋还大的、沈青崖用多种灵果特制的“龟苓膏”啃得起劲,闻言只是甩了甩尾巴,表示别打扰我用餐。
沈青崖放下铲子,拍了拍手上的土,心念微动。
镇口,李铁牛忐忑地等待着。他不敢用神念探查,只能恭敬地垂手而立。
忽然,他面前一株格外高大的狗尾巴草,无风自动,那毛茸茸的穗子如同活过来一般,对准了他。
然后,在李铁牛惊愕的目光中,那穗子上的一根绒毛,轻轻脱落,晃晃悠悠地飘到了他的面前,悬浮在空中。
这根绒毛,看起来和普通的狗尾巴草绒毛无异,但在李铁牛的感知中,它却散发着一种极其隐晦、却又让他神魂都感到刺痛的危险气息!仿佛这不是一根草毛,而是一柄缩小了亿万倍、却依旧锋锐无匹的绝世仙剑!
冷汗,瞬间从李铁牛的额角滑落。他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这时,沈青崖那平和淡然的声音,通过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东西拿走。”
“心意,我收到了。”
“礼物,不必。”
“告诉青云门,我喜清净。”
“这株草,送你。”
“种在你们山门口。”
“它能提醒你们,也提醒其他人。”
“什么时候,它开花了,你们或许就真正明白,‘仙门’二字,该如何写了。”
声音落下,那根悬浮的、带着无形锋锐之意的狗尾巴草绒毛,轻轻飘落,正好落在了李铁牛捧着的、那个装着“万年青灵玉髓”的玉盒之上,如同给它打上了一个独特的“印记”。
李铁牛呆呆地看着那根绒毛,又看了看手中这份宗门精心准备的、价值连城的厚礼,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送礼被拒了?
不,前辈收下了“心意”。
还回赠了一根……狗尾巴草的毛?
并且要求种在山门口?开花?
这……这算哪门子警告?又算哪门子机缘?
李铁牛脑子有点乱,但他牢牢记得师尊的话:多看,少说,照做。
他不敢再多言,再次朝着灵植园方向深深一揖,声音带着敬畏:“晚辈……谨遵前辈法旨!定将前辈之言,一字不差地带回宗门!”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承载着一根“带刺”狗尾巴草原毛的玉盒,如同捧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一步一步,缓缓向后退去,直到退出很远,才敢转身,驾驭法器,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朝着青云门飞遁而去。
灵植园内,沈青崖摇了摇头。
“希望这次,能清静得久一点。”
他重新拿起小铲子,继续伺候他的石头花。
阿墨终于啃完了它的龟苓膏,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瞥了一眼镇外消失的身影,龟眼里闪过一丝“总算打发走了”的惬意。
它慢悠悠地爬到那株“贡献”了一根绒毛的狗尾巴草旁边,伸出爪子,拍了拍草杆,仿佛在说:“干得不错,今晚给你加餐。”
那株狗尾巴草得意地晃了晃穗子,仿佛听懂了一般。
而青云门那边,当李铁牛捧着那根蕴含着无上剑意(或者说警告)的狗尾巴草原毛,以及转述了沈青崖那番云山雾罩却又意味深长的话语后,毫无疑问,又在高层引发了一场不亚于地震的震撼与……集体参悟。
带刺的狗尾巴草警告,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深深地刻入了青云门的传承记忆之中。
许多年后,青云门山门口那株被阵法严密保护、日夜有弟子参悟其意的普通狗尾巴草,成了此界一道极其着名的、却又无人敢轻易解读的奇景。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只是某个灵植夫,想要一份清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