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彻底散尽时,夕阳正贴着地平线往下沉。
将土城的断壁残垣染成一片金红,焦土上未熄的火星在晚风里明明灭灭。
混着草木灰的气息漫过城墙,倒比往日多了几分烟火气。
林萧坐在焦坑边缘,指尖摩挲着龙渊星辰剑的剑柄。
剑身在晚霞里流转着暖金光泽,神油修复的痕迹已全然不见。
只在靠近护手处多了圈极淡的光纹,像枚新烙的印记。
他看着士兵们用推车运走最后一批碎骨。
车辙碾过焦土的声响里,竟掺着远处山林传来的鸟鸣——这是连日来第一次听到活物的声音。
“清点完了。”陈岩走过来,往他身边一坐。
龙鳞匕首在指尖转了个圈,刃口映着夕阳,晃出细碎的金光。
“战死的骷髅兵都收敛了,金骨将军们在坑边刻净化符文。”
“叶柔说要填三层新土,再浇上糯米石灰浆,保准黑气透不出来。”
他顿了顿,从怀里摸出块烤得焦香的兽肉,递过来:“炊事班刚烤的,尝尝?”
林萧接过肉,咬了一口,油脂的香气混着烟火气在舌尖散开。
不远处,骷髅巨龙们趴在城外的空地上,骨翼舒展着晒太阳。
苏璃正用逍遥扇给其中一条修补骨缝,青光落在骨翼的裂纹上。
与夕阳的金光融成淡淡的虹彩,连巨龙眼窝中幽蓝的火焰都柔和了几分。
时不时发出低低的呜咽,像是在舒服地喟叹。
云瑶蹲在不远处的箭靶旁,指尖捻着块细布,细细擦拭星辰弓的木柄。
接好的弓弦泛着莹润的光,她时不时拉一下,听那“铮”的轻响在空荡的校场上荡开。
惊起几只落在断墙上的灰雀,她转头时,鬓边碎发被夕阳染成金红色。
嘴角噙着的笑意里,藏着连日来难得的松弛。
凤瑶坐在磨石旁打磨短剑,刃口在夕阳下亮得刺眼。
她蘸了点清水,磨石“沙沙”转动,水珠溅在剑身上。
立刻被那层淡淡的凤纹吸走,忽然手腕一转,短剑在空中划出道银弧。
带起的气流竟卷着几片落叶贴地飞过,最后稳稳插在十步外的木桩上——比往日快了至少三成。
诺雪坐在骷髅领主的重甲上,噬魂法杖斜倚在肩头。
杖顶骷髅的眼眶里,灰雾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
偶尔有细碎的光点从雾里飘出,落在领主的骨甲上,像撒了把星子。
领主温顺地垂着头,巨斧搁在脚边,斧刃上的神油光泽未褪。
与诺雪袖口垂下的银链时不时碰撞,发出“叮铃”的轻响。
“说起来,”陈岩啃着兽肉含糊道,“那神油还有剩吗?”
“刚才看你瓶里还剩小半,这东西简直是宝贝——我那匕首现在能劈开三阶妖兽的鳞甲了。”
林萧摸了摸怀里的瓷瓶,触手温温的,像揣着团暖玉:“省着点用,够应付下次麻烦。”
他望向众人,忽然笑了,“不过这次能撑过来,不全是神油的功劳。”
苏璃恰好走过来,手里还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摘的野果。
红的像玛瑙,青的泛着莹光:“是你的提醒及时。”
她拿起颗红果抛给林萧,“你瞧我这扇子,”逍遥扇在她掌心转了个圈,扇面符文亮得通透。
“刚才试了试,冰棱能冻结三丈外的水汽,比原来远了一半。”
“我的弓也是。”云瑶跟过来,将星辰弓背在身后,弓弦轻颤着,带起细微的灵力波动。
“现在一箭能穿三层铁甲,箭尾还会炸开净化光屑。”
“刚才收拾残触须时,沾着光屑的地方连草根都长得快些。”
凤瑶拔下木桩上的短剑,剑身在暮色里划出道冷光:“剑身轻了三成,却能引动凤灵了。”
她手腕轻抖,剑穗上的红缨翻飞,竟真有只彩蝶被剑气引着,绕着剑尖打了个旋。
诺雪抱着法杖站起身,杖顶骷髅对着林萧晃了晃,眼窝灰雾里浮出个模糊的笑脸。
“法杖能自己分辨善恶了,刚才有只受伤的小兽靠近,它连灰雾都没敢喷。”
骷髅领主发出一声低吟,用巨斧轻轻碰了碰林萧的胳膊。
斧刃上的光纹与他腰间的剑穗相呼应,像是在附和。
林萧看着他们,又看了看天边的晚霞——云层被染成蜜色,边缘镶着圈金边,像块融化的蜜糖。
他忽然觉得,后背的伤口、手腕的酸痛,都在这暖意里渐渐淡了。
“今晚好好休整,”他站起身,将龙渊星辰剑归鞘,剑身在鞘中轻吟,像是在应和。
“叶柔说城中心架了火堆,还翻出了十年的果酒,管够。”
“那得好好喝几杯!”陈岩立刻跳起来,拍掉裤子上的土。
“我还藏了两串风干的肉干,正好下酒。”
众人说说笑笑往城里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在地上交叠、碰撞,像群打闹的孩童。
骷髅领主跟在最后,巨斧拖在地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
倒像是在给前面的笑语打节拍。
走到城门时,林萧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焦坑。
那里已被填上新土,几个金骨将军正弯腰刻符文。
金色的光芒在暮色中跳荡,像撒了满地的星子。
坑边新栽的几株树苗在晚风里轻轻摇晃,叶片上还沾着未干的泥水。
是士兵们刚才顺手栽的,说要给这片土地添点活气。
他总觉得,骨语者留下的麻烦不会就这么结束。
但此刻看着身边的人,握着怀里温温的神油。
又觉得无论什么麻烦,总有应付的办法。
“走了,林萧!”苏璃在前面喊他,手里举着颗红果。
夕阳的光从果蒂穿过,在她手心里投下圈暖黄的光晕。
林萧笑了笑,快步跟上去。
城中心的火堆已经燃起,跳跃的火光映着士兵们的笑脸。
果酒的甜香混着烤肉的焦香漫过街道,驱散了战场最后一丝阴霾。
骷髅骑兵们围着篝火转圈,甲片碰撞的脆响里混着粗豪的笑骂。
金骨将军们难得卸下了严肃,正被几个小兵缠着,用镰刀演示劈砍的角度。
连叶柔都解了发带,长发在火光里散开,亲自给众人斟酒。
月白色的裙摆沾了草屑,却比任何时候都鲜活。
“敬活着的人!”叶柔举起酒碗,碗沿碰撞的脆响里,竟有几滴果酒溅在篝火里。
“滋”地冒起串火星。
“敬活着的人!”众人齐声应和,酒液入喉时,带着微甜的暖意。
从喉咙一直淌到心里,林萧看着火光中一张张带伤却鲜活的脸。
苏璃眼角的划痕还没褪,云瑶胳膊上的绷带渗着淡红。
凤瑶的指节磨出了新茧,陈岩的额角贴着药布。
突然明白,所谓的胜利,从来不是彻底消灭敌人。
而是守住身边这些会痛、会笑、会并肩往前的人。
守住硝烟散尽后,依旧能为一碗果酒、一堆篝火而心暖的勇气。
夜色渐深,篝火依旧旺盛。
有人弹起了骨琴,琴弦震颤的声响里,混着骷髅领主用巨斧敲地的节拍。
有人唱起了古老的战歌,跑调的嗓音里,竟有金骨将军跟着哼和。
连那八条骷髅巨龙都凑到火堆旁,骨翼偶尔扇动。
带起的风让火星飘得更高,像漫天飞舞的萤火虫。
林萧靠在一棵老槐树下,看着眼前的热闹,手里把玩着那小半瓶神油。
瓷瓶在掌心温温的,像是揣着一团小小的火焰。
远处的城墙外,新栽的树苗在晚风里轻轻摇晃。
叶片上的水珠映着星光,亮得像颗泪。
他知道,这平静只是暂时的。
但只要这团火还在,只要身边的人还在,就没什么好怕的。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山林的气息,混合着果酒与烟火的味道。
让人觉得安稳。
明天的太阳,总会照常升起。
而他们,会迎着光,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