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台府,并非妖魔巢穴,亦无险山恶水。此地乃繁华州府,市井喧嚣,人烟阜盛。
然而,近月以来,一股无形的阴霾笼罩全城。
并非疫病,也非天灾,而是人心。官吏变得愈发贪婪苛责,判案不公;商贾锱铢必较,欺行霸市;邻里猜忌日增,口角不断。
整个城市仿佛被放大了内心最阴暗的角落,戾气与怨气在寻常烟火下暗流涌动。
府衙深处,知府书房。
烛火摇曳,映照着一张看似端正、却隐隐笼罩着一层青黑之气的面容。
他正是铜台府知府,此刻正对着一份卷宗,眉头紧锁,眼中时而闪过挣扎,时而又被一丝狠厉与贪婪取代。
他状态诡异,心神不宁,仿佛有两个念头在脑中厮杀。
他并不知,自己已被一缕自幽冥缝隙逃逸、专食众生执念与负面情绪的“心魔”附身。
这心魔无形无质,非妖非鬼,乃众生业力与妄念交织所化,最擅窥探、放大、乃至操控生灵内心深处的贪、嗔、痴、慢、疑。
它选择这知府,正是看中其权柄与内心的破绽,欲借此身,吸食一城之人的负面情绪,壮大己身。
按那冥冥轨迹,此劫当由取经人以无上定力与佛法化解,磨砺其禅心。
然而,今夜,来者并非取经人。
一道身影,无视府衙禁制,如同穿过水幕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之内。
他周身气息完美内敛,不露分毫,仿佛与这书房内的阴影融为一体。
知府(或者说,操控知府的心魔)猛地抬头,眼中青黑之气大盛,厉声喝道:“何人擅闯府衙重地?”
声音带着一股直透神魂的阴冷与蛊惑之力,试图撼动来者心神。
悟空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不,是看着潜藏于知府识海深处的那团扭曲、混沌、不断变幻形态的无形之物。
“藏头露尾的东西,出来吧。”
悟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直接响彻在心魔的本源意识中。
心魔一惊,它竟被一眼看穿!
但旋即,它感受到悟空体内那浩瀚如星海、却又仿佛空无一物的奇特状态,这简直是它前所未见的“美味”!
若能引动此人心魔,吞噬其执念,它必将获得难以想象的好处!
“嘻嘻……好纯净的灵台,好强大的本源……”
心魔发出无形的诡笑,不再隐藏,一股无形的波动自知府天灵盖涌出,知府身体软软倒地。
那波动化作无数细若游丝、无色无质的触须,无视物理距离,直接朝着悟空的识海钻去!
它要潜入其心灵深处,寻找破绽,种下魔种!
心魔之力侵入悟空识海,瞬间幻化出重重景象:
景象一:花果山,群猴哀嚎。
天庭神将挥动屠刀,昔日嬉戏玩耍的猴群血染山崖,一双双无助的眼睛望着他。
“大王……为何不护我们周全?”
怨念如潮水涌来。
景象二:前世五行山下,五百年孤寂。
风雨侵蚀,铜汁铁丸,那被镇压的屈辱与不甘,化为冰冷的锁链,缠绕神魂。
景象三:菩提祖师拂袖而去。
“从此不许你说是我的徒弟!”
师恩断绝,大道迷茫的瞬间空虚与恐慌。
景象四:金蝉子转世迷茫的脸。
“悟空,我们究竟为何西行?”
对既定命运的抗争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彷徨。
这些都是深藏于悟空记忆深处,或真实或可能存在的执念与情感弱点。
心魔狞笑着,疯狂催动这些景象,放大其中的痛苦、怨恨、迷茫与不甘,试图污染其灵台,引动其心魔!
然而,悟空立于自身识海中央,看着这些翻涌的妄念幻象,眼神如同万古不变的寒潭,没有丝毫波动。
“假的。”
他轻声开口。
那些哀嚎的猴群、镇压的屈辱、师恩的决绝、前路的迷茫……
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迹,刚刚晕染开来,便在那清澈冰冷的“潭水”中迅速消散、湮灭,未能留下丝毫痕迹。
他的心,早已在混沌中淬炼得通透无比,过去不恋,现在不执,未来不惧。
这些妄念,如同清风拂过山岗。
一招无效,心魔又惊又怒,它感受到对方心境竟如此稳固!
它改变策略,不再具象化记忆,而是直接引动、放大悟空内心深处可能存在的、最本源的“欲望”与“执念”!
对力量的渴望?对自由的极致追求?对颠覆秩序的潜在冲动?对长生不死的执着?
无数代表着“贪”、“痴”本源法则的无形魔念,如同最锋利的毒针,朝着悟空道心最核心处刺去!
这是心魔最本质的攻击,直指修行者的道基与最终追求!
然而,这些魔念触及悟空道心的刹那,仿佛撞上了一面无形无质、却又包容一切的镜子。
那镜子并非反射,而是……“空”。
就在心魔全力催动魔念,试图找到一丝缝隙的瞬间——
悟空于自身识海中,缓缓结出了一个手印。并非佛门法印,也非道家诀窍,而是一个古朴、简单,仿佛蕴含着天地未开、万物归元之理的印记。
随着手印结成,他整个识海,乃至周身气息,都化为一片绝对的、却又并非死寂的“空无”。
不是虚无,而是混沌未分、万法未生之前的本源状态!
混沌菩提印!
此印一出,那所有侵袭而来的魔念——无论是放大的痛苦记忆,还是引动的贪痴欲望,在这片混沌空无之中,都失去了依附的“靶子”!
如同拳头打在空处,力量无处着落,反而自身失去了平衡!
更可怕的是,这片混沌空无,开始反过来“包容”那些魔念。
不是吞噬,而是如同大海容纳百川,将其纳入自身那无善无恶、无净无垢的混沌本质之中。
那些代表着贪痴的魔念法则,在这混沌空无的“浸泡”下,开始被同化、被分解,其结构中蕴含的、关于欲望与执念的“道理”,反而被剥离出来,如同养分般,被悟空那混沌心境所吸收、理解,化为对众生心性、对因果业力更深层次的洞察与明悟!
心魔发出了无声的、却充满极致恐惧的尖啸!
它感觉自己的力量正在飞速流失,自身的本源结构正在被对方那诡异的状态瓦解、吸收!
它想逃,却发现自己的魔念触须如同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混沌泥沼,被牢牢粘住,根本无法挣脱!
“不!这是什么?放开我!”
心魔在本源层面挣扎、哀嚎。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悟空于混沌空无中,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并非肉眼,而是道心之眼,映照着心魔那扭曲、恐惧的本质。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你这心魔,便是俺此刻的‘尘埃’,亦是……菩提资粮。”
话音落下,混沌空无骤然收缩,将那股挣扎的心魔本源彻底包裹、淹没。
外界,书房内。
那倒地的知府悠悠转醒,眼中的青黑之气尽去,只剩下茫然与一丝疲惫后的清明。
他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一场漫长而沉重的噩梦,梦中尽是贪婪与丑恶,此刻醒来,虽身心俱疲,却有种卸下千斤重担的轻松。
笼罩铜台府数月的那股无形戾气,悄然消散。
街巷之间,那莫名的烦躁与猜忌,似乎也平息了许多。
悟空的身影,早已不知何时离去。
唯有那团源自幽冥、以众生执念为食的心魔,彻底消失于混沌之中,成为了滋养悟空道心的一分“明悟”,让其对心性之秘,对混沌之包容,有了更深一层的体会。
此难,非力可破,乃心可度。以混沌为空,纳魔念为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