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头那充满压抑怒火的“忍耐修行”,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某种无形的威慑场,让瓦莱里昂和卡斯伯特在靠近诺拉和艾莉丝时,总会觉得后颈发凉、心神不宁,但这并不能从根本上阻止他们那被失败激励得越发扭曲的“斗志”。他们像两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坚信下一次就能翻盘,并将屡战屡败的原因归结为“情报还不够精准”、“力度还不够大”。
然而,就在他们绞尽脑汁策划下一步“浪漫”攻势时,一场来自完全意想不到方向的、降维打击般的审判,正悄无声息地等待着他们。
这审判,发生在皮德老师的《高等逻辑推演与异常情境分析》课堂上。
皮德,那位样貌如同十岁孩童、实际年龄已过半百的地精逻辑学家,是学院里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他思维之缜密、逻辑之冰冷,足以让最复杂的魔法构架图看起来像儿童涂鸦。他的课堂,没有炫目的魔法光辉,没有激昂的史诗故事,只有黑板上一行行简洁到近乎苛刻的符号、公式,以及他那毫无波澜、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嗓音。
对大多数学生而言,这门课枯燥得令人发指,是比背诵《恶魔真名大全》更可怕的折磨。但对另一些学生(比如正在努力平息怒火的小石头,以及试图理解为何自己“好心”总办坏事的托尔)来说,这里却有一种奇异的、能让躁动心思沉静下来的力量。
今天,皮德讲解的主题是“低概率事件的叠加效应与决策谬误”。他站在一个垫脚凳上,才能勉强够到黑板的中部,用纤细的手指画出一个复杂的概率树状图。
“假设,”他毫无感情色彩地开口,镜片后的眼睛扫过台下昏昏欲睡的学生们,“一个事件A的成功概率为百分之十。那么,连续尝试两次都失败的概率是多少?”
台下一片寂静,只有羽毛笔划过羊皮纸的沙沙声(主要是艾莉丝在认真记录),以及托尔努力瞪大眼睛试图理解那些数字的沉重呼吸声。
“百分之八十一。”皮德自问自答,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冰冷的数字,“那么,在已经连续失败九次的前提下,决策者依然投入大量资源,坚信第十次尝试必定成功。这种行为,在逻辑上属于何种谬误?”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坐在后排、正心不在焉地摆弄着一枚精灵护符的瓦莱里昂,以及他旁边正在偷偷翻阅一本《炼金情调指南》的卡斯伯特。
“这被称为‘赌徒谬误’(Gamblers Fallacy),”皮德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个字都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其核心错误在于,误认为随机事件之间存在某种‘平衡’或‘补偿’机制,认为过去的失败会‘增加’未来成功的概率。而事实上,每一次独立事件的概率,依然是……百分之十。”
瓦莱里昂摆弄护符的手指僵了一下。卡斯伯特偷偷合上了书。
皮德没有停留,继续推进,仿佛只是在阐述一个纯粹的数学问题:“更进一步,如果我们引入变量b:决策者所依据的‘关键情报’,其来源的可靠性经过评估,可信度低于百分之五……”
这一次,他的目光似乎若有若无地掠过了正努力思考、眉头拧成疙瘩的托尔。托尔似乎感觉到什么,茫然地抬起头,眨了眨眼。
“……那么,即使事件A本身的成功概率被高估至百分之二十,叠加来源不可靠的情报变量b后,整体成功的期望值将急剧下降至……”他又在黑板上写下一个更小的数字,“……低于百分之一。在此情况下,任何理性的决策者都应终止投入,及时止损。”
诺拉本来在无聊地玩着手指,听到这里,突然福至心灵,猛地扭头看向后排那两个脸色开始发青的黄毛,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差点笑出声来,赶紧用手捂住嘴。艾莉丝也停下了笔,微微侧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表情,有解气,也有更深的窘迫——她也是这“低概率事件”中的一部分。
小石头原本在闭目调息,试图用逻辑的冰冷来中和心火的灼热,此刻也睁开了眼睛,看向皮德老师的眼神中充满了敬佩。这比打一套拳还让人痛快!
皮德却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逻辑世界里,开始了最后的“致命一击”:“此外,我们还需考虑‘认知偏差’,尤其是‘过度自信效应’(overconfidence Effect)。当决策者自身能力存在明显短板(例如,”他顿了顿,像是在选择一个合适的词,“……在特定领域,如审美、沟通或基础语法上存在显着缺陷),却对其判断力抱有远超实际的信心时,会进一步扭曲概率评估,将实际成功率无限趋近于零的计划,错误地评估为有相当把握……”
“噗——哈哈哈!”诺拉终于忍不住了,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大笑,整个人趴在了桌子上,肩膀剧烈抖动。这一下如同点燃了引线,教室里原本强忍着的低笑声瞬间变成了哄堂大笑!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皮德老师指的是什么,这指桑骂槐的水平,简直登峰造极!
瓦莱里昂的脸由青转红,再由红转紫,手中的精灵护符几乎要被他捏碎。他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放在冰冷的逻辑探针下反复解剖,所有精心营造的优雅和自信,都被还原成了可笑的、低概率的愚蠢行为。卡斯伯特则恨不得把脑袋塞进课桌底下,那本《炼金情调指南》烫手得让他想立刻扔掉。
皮德老师对台下的骚动恍若未闻,他推了推眼镜,用粉笔在黑板上那个已经低得可怜的概率值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结论:基于不可靠情报、由存在明显认知偏差的决策者、在赌徒谬误驱动下执行的连续低概率事件,其最终结果,在逻辑上,无限接近于……必然的、彻底的失败。这不仅是资源浪费,更是智力上的……不经济。”
他放下粉笔,拍了拍手上的灰,用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睛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满脸通红的瓦莱里昂和恨不得消失的卡斯伯特身上,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课后思考题:如何设计一个逻辑上合理的方案,来纠正上述决策谬误?前提是,决策者具备基本的……自知之明。”
“叮铃铃——”
下课铃声适时响起,解救了几乎要社会性死亡的两个黄毛。
皮德老师夹起教案,迈着和他体型一样精准的步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教室,留下一屋子笑得东倒西歪的学生,以及两个呆若木鸡、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典型案例”。
诺拉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拉着艾莉丝的手:“艾莉丝!你听到没有!低于百分之一!必然的、彻底的失败!哈哈哈!皮德老师太厉害了!”
艾莉丝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浅浅的、如释重负的笑容,仿佛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被这番冰冷但无比正确的逻辑分析击碎了。
小石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胸腔里的那股闷火消散了大半。他看着瓦莱里昂和卡斯伯特灰溜溜逃出教室的背影,心中暗道:原来,有时候拳头解决不了的问题,逻辑可以。
而托尔,则还在努力消化着那一连串的数字和名词,挠着头困惑地自言自语:“低于百分之一?那……那是不是说,瓦莱里昂学长他们……其实没什么希望了?唉,那他们请我吃的那些肉排,岂不是亏大了?”
这场没有点名、没有情绪起伏,却比任何嘲讽都更加尖锐深刻的逻辑课,如同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将瓦莱里昂和卡斯伯特的“热情”浇了个透心凉。但也可能,会让他们在羞愤之下,走向更极端的冒险。毕竟,狗急跳墙,兔子急了……也可能想着要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