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后巷的青石板路泛着潮气,沈炼贴着墙根溜进档案库后身的狗洞——这密道还是他三年前查贪腐案时带人挖的,如今倒成了避人耳目的好去处。
他拍了拍身上的土,摸出火折子点亮羊油灯。密道里霉味混着墙皮的土腥气直往鼻子里钻,可沈炼顾不上这些,蹲在墙角用炭条在纸上画着什么。
辰时三刻,沈炼揣着个蓝布包袱进了正堂。郑坤坐在签押房里翻邸报,见他进来,眼皮都没抬:沈总旗倒来得早。
大人昨夜吩咐的事,下官连夜写了份折子。沈炼把包袱打开,取出卷得方方正正的文书,康陵案查得急,下官恐有疏漏,特来请罪,求大人允准暂缓三日,容下官重新梳理线索。
郑坤接过折子,指尖在封皮上敲了两下。沈炼余光瞥见,文书房的王小吏正端着茶盏路过签押房门口,那小子眼神滴溜溜往这边扫。
暂缓三日?郑坤翻开折子,故意拖长了调子,都察院催得紧,你当这是过家家?
沈炼垂首道:下官知罪。只是康陵案牵连甚广,若仓促结案,恐留后患。下官愿立军令状,三日后若无进展,甘受责罚。
郑坤了一声,把折子往袖筒里一塞:罢了,就给你三日。明日早朝前,把折子递到通政司。
沈炼如蒙大赦,躬身退下。刚出签押房,王小吏就凑过来:沈大人,您那折子...写的啥?
嗨,还不是案子上的事儿。沈炼故意把折子晃了晃,我这脑子笨,怕写不明白,正想找您帮着润色润色呢。
王小吏眼睛一亮,伸手要接:那小的替您瞧瞧?
沈炼手一缩:不成不成,这是给大人的呈文,哪能劳您大驾。说着加快脚步走了。
等转过回廊,沈炼摸出怀里的另一张纸——正是方才那封请罪疏的复本。他用舌尖舔了舔指尖,在纸背用明矾水写小字。这法子是苏芷晴教的,明矾水干了看不出痕迹,泡进水里字迹才显形。
苏姑娘亲启:焊料查闽南蓝火矿,药水验蓟镇止血草灰。切记。
他把纸晾在窗台上,等墨迹半干,重新折好塞进袖中。
午后,苏芷晴蹲在义庄的验尸房里,鼻尖沾着点尸蜡。她面前摆着从刺客尸体上刮下的箭簇残渣,旁边是个小瓷碗,泡着从尸体指甲缝里剔出的黑泥。
苏姑娘,沈大人又送东西来了。小徒弟阿福扒着门框喊。
苏芷晴头也不抬:放那儿吧。
等阿福走了,她才掀开盖布。那是具新送来的尸体,脖颈处有勒痕,左手少了两根手指——和永陵内应老黄的死状像极了。
又是灭口。苏芷晴皱起眉,用银针挑开尸体的嘴。舌下有块极小的蜡丸,她用镊子夹出来,掰开,里面是半张碎瓷片。
和玲珑阁运出的碎瓷一个纹路。她喃喃道,转身去看桌上的箭簇残渣。
刮下来的金属粉末里,混着星星点点的幽蓝。苏芷晴取了点粉末放在炭火上烤,蓝光更盛:闽南蓝火矿...这矿脉只有泉州附近有,朝廷严禁民间开采,怎么会出现在箭簇上?
她又拿起那碗黑泥,凑到鼻前闻了闻:腥中带苦...是止血草灰!蓟镇军中常用这东西敷刀伤,普通药铺可没这味儿。
苏芷晴猛地站起来,袖子带翻了瓷碗。黑泥泼在青石板上,洇出个模糊的字。
原来如此...她低声道,杀老黄的是蓟镇的人,箭簇用的是闽南矿料。这背后牵扯的,可不止一个玲珑阁。
同日未时,京城最大的酒楼松月楼雅间里,赵小刀灌了口黄酒,拍着桌子喊:哎我说掌柜的,你这醉仙楼的酱牛肉咋比上个月贵了二十文?
跑堂的堆着笑:赵爷说笑了,这可是御膳房的方子...
得得得,我不跟你掰扯。赵小刀从怀里摸出块碎银子拍在桌上,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可别往外传——沈大人那永陵案,怕是要黄。
跑堂的耳朵竖起来:
今儿早朝,都察院参了沈大人一本,说他查案瞎折腾。沈大人没法子,正琢磨着要把案子往漕运上引呢。赵小刀压低声音,听说啊,漕帮最近在运河上截了批货,沈大人想从这儿找突破口。
跑堂的点头如捣蒜:小的记下了。
等赵小刀出了松月楼,身后就有条影子跟着。那人身穿青布短打,看着像个跑堂的,可腰间鼓囊囊的,分明藏着家伙。
当夜子时,通州码头。
神秘人跟着赵小刀的摸到漕帮堂主的船屋外。船屋窗户透出昏黄的光,里面传来漕帮堂主的声音:那小子说沈炼要转查漕运?
是,还说康陵案要黄,让咱们留意运河上的货。
漕帮堂主摸着下巴:有意思...沈炼这是要把水搅浑?
神秘人没说话。窗纸上映出漕帮堂主的脸,正是前几日在玲珑阁外指挥运碎瓷片的那个!
赵小刀蹲在码头边的货箱后头,看着神秘人闪进船屋,嘴角勾起笑——鱼咬钩了。
三更天,沈炼在密道里展开苏芷晴的回信。
焊料确含蓝火矿,与泉州走私船有关;止血草灰为蓟镇三十营专用。另,碎瓷片上的莲花纹,与五年前户部侍郎私造的御窑瓷同款。
他又摸出另一张纸,是赵小刀的密报:神秘人已接触漕帮堂主,对方似对转查漕运一事将信将疑。
沈炼盯着这两张纸,突然笑出声。
好个将计就计。他自语道,郑坤要我暂缓,我便递折子装怂;对手要我查玲珑阁,我便散消息说转查漕运。他们以为我是困兽犹斗,殊不知...
他摸了摸腰间的绣春刀:老子是要让他们自己跳出来。
密道外的更鼓响了五声。沈炼吹熄灯,猫腰钻出狗洞。晨雾里,北镇抚司的旗杆在远处若隐若现。
这盘死棋,他要下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