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投补给的电文如同一个诱人的饵,但杨帆清楚,没有相应的爪牙,再好的机会也抓不住。那门九二式步兵炮被运回密营后,王铁锤带着人日夜不停地检修、擦拭、组装,确认其状态完好。然而,有炮不等于有炮兵。队伍里摸过炮的,只有几个原东北军的老兵,也只限于迫击炮,对于这种结构更复杂的步兵炮,几乎一无所知。
“七天!”杨帆在岩洞里竖起一根手指,目光扫过被挑选出来的第一批炮组成员,其中包括脑子活络的陈知远、手稳心细的赵明德,以及几个学过数学的年轻队员,“我只给你们七天时间,把这大家伙弄明白,让它能打响,能打准!”
压力如山。没有教材,只有一本从陈大膀那里得来的、边角卷曲的日文射表和一部同样缴获的炮队镜。王铁锤负责讲解机械原理和操炮流程,他将火炮每个部件拆了又装,装了又拆,反复演示。杨帆则凭借超越时代的理论认知,讲解弹道曲线、射界概念和不同装药下的射程变化。
计算成了最大的难关。没有计算尺,更没有计算机。一个叫徐算盘的队员,原是镇上杂货铺的伙计,打得一手好算盘,被硬拉进了炮组。他负责最关键的火力诸元计算。目标距离、高程差、风向风速……所有这些参数,最终都要在他那架黑漆老算盘上,化作炮口应该抬起的角度和方向。
“目标,正前方假设敌碉堡,距离八百米,东南风,风速约每秒三米……”杨帆给出条件。
徐算盘眉头紧锁,手指在算盘珠上飞快舞动,嘴里念念有词,噼啪作响。周围的人都屏住呼吸,看着他。最终,他报出一组数据。
王铁锤根据数据,摇动方向机和高低机,粗壮的炮口缓缓移动,指向目标区域。
训练在密营深处一片僻静的山谷进行。实弹珍贵,前期只能用木头削制的教练弹反复练习装填、瞄准和协同。直到第五天,才进行了第一次实弹试射,目标是一公里外山坡上用白灰圈出的模拟工事。
“装填完毕!”
“瞄准完毕!”
所有人都躲到了掩体后,只有王铁锤留在炮旁,负责最终击发。他按照老兵传授的经验,死死用手指塞住耳朵,张大了嘴巴,以减少炮口冲击波对耳膜和内脏的伤害。
“放!”
他猛地拉动击发绳!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山谷间炸开,仿佛晴天霹雳!炮身猛地向后座,激起地面一片尘土。所有人都感到脚下的土地为之一颤!
炮弹呼啸着出膛,划过一道肉眼可见的模糊轨迹,却没有命中白圈,而是在其左前方近百米处炸起一团泥土和烟雾。
“偏了!”有人失声叫道。
“别吵!”杨帆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着炸点,“是横风!风速估计错了!徐算盘,修正诸元!”
徐算盘额头冒汗,再次拨动算盘。炮组人员则迅速打开炮闩,退出炽热的药筒,清理炮膛,准备第二次射击。这一次,王铁锤特意让炮弹落点更偏离目标一些,以测试不同装药下的弹道特性。
第七天,考验来临。侦察班报告,位于黑石口的一个伪军据点,新建了一座五米高的木质了望塔,架设了探照灯和机枪,严重威胁到抗联一条秘密交通线的安全。拔掉它,就是炮兵组的毕业考核。
炮组被秘密部署到黑石口对面的一座山脊后,距离了望塔约一千二百米。九二式步兵炮被巧妙地隐藏在灌木丛中,炮口直指目标。
“目标,敌了望塔,距离一千一百八十米,西北风,风速每秒两米……”侦察兵报回数据。
徐算盘的手指再次在算盘上飞舞,算珠碰撞声急促而清晰。王铁锤根据计算结果,沉稳地摇动转轮。炮口微调,对准了那座在望远镜里清晰可见的了望塔。
“预备——”
整个炮组,连同周围负责警戒的队员,都屏住了呼吸。
“放!”
王铁锤猛地拉绳!
“轰!!!”
雷霆再响!炮弹脱膛而出,带着所有人的期望,飞向目标。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望远镜里,只见那发炮弹带着尖啸,划出完美的弧线,不偏不倚,正中最粗的那根承重柱与塔楼平台的结合部!
“轰隆——!”
木屑、碎肉、枪支零件伴随着爆炸的火光四散飞溅!高高的了望塔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猛地倾斜,然后像一棵被砍断的大树,缓缓地、不可逆转地朝着一边倒塌下去!望远镜的视野里,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的伪军如同被惊扰的蚂蚁,徒劳地挥舞着手臂,从倾斜的塔身上纷纷坠落。
山脊后,短暂的寂静之后,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欢呼!成功了!
王铁锤一屁股坐在地上,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硝烟痕迹,咧开嘴,露出被熏得微黑的牙齿。徐算盘双手还在微微颤抖,但眼睛里充满了光彩。杨帆放下望远镜,长长舒了一口气,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队伍,真正拥有了远距离打击的獠牙。
朝阳跃出地平线,金色的光芒洒满山林。那根尚且带着硝烟气息、指向天空的黝黑炮管,在晨曦中巍然竖立,如同在这片饱经磨难的土地上,立起的一根崭新的旗杆。光线下,山脊线上,依托矿坑和天然洞穴构筑的、日益完善的防御工事轮廓,也清晰可见。
雷霆已初啸,必将惊彻寰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