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械所所在的窑洞,如今日夜炉火不熄,空气中弥漫着煤炭、金属和汗水混合的独特气味。华侨援助的那几箱精密工具——游标卡尺、小型台钳、一套锉刀,还有那本被翻得卷了边的英文机械手册(已被陈明组织人手翻译了大半)——像给这群土工匠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王铁锤和徒弟们几乎住在了窑洞里,眼里的血丝比炉火还红,可精神头却旺得像刚淬过火的钢。
“师傅,成了!您看这引信!”一个年轻徒弟兴奋地举着一个铜制小零件跑来,声音都在发颤。
王铁锤接过,凑到煤油灯下仔细端详。那是仿制日式九七式手榴弹的拉火引信,结构比他们之前土造的“麻绳点火”复杂数倍,关键在于内部一个极小的击针和簧片。之前几次试验都失败了,不是延时不准就是直接哑火。但眼前这个,做工精细,簧片力道恰到好处。
“装弹试!”王铁锤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窑洞外的试爆坑里,一枚装着新引信的仿制手榴弹(弹体是用铸铁锅熔了重铸的)被拉开保险销,投入坑中。几秒后,“轰”一声闷响,破片四溅,将作为目标的草人打得千疮百孔。
“成功了!咱们自己能造手榴弹了!”徒弟们欢呼雀跃,激动地抱在一起。这意味着,部队近战厮杀的利器,不再完全依赖虎口夺食般的缴获。
但这仅仅是开始。窑洞最深处,被帆布严密遮盖着一个更大的项目。王铁锤掀开帆布,露出一根近一米长的无缝钢管,一端被巧妙地焊接上了一个用报废汽车钢板弹簧改造的击发装置,尾部还有一个简易的支架和标尺。这就是他们呕心沥血数月,试图复刻的日军掷弹筒——一种极其适合班组伴随火力的轻型曲射武器。
“团长,这东西,小鬼子叫它‘十年式’,轻便,能跟着步兵跑,专打机枪阵地和散兵坑。”王铁锤向闻讯赶来的杨帆介绍着,粗糙的手掌抚摸着冰冷的钢管,“咱们这根管子是上次打运输队缴获的宝贝,这击发机构,是拆了五辆破汽车的弹簧才弄出来的……就是这炮弹……”
他拿起一枚同样土造的炮弹,弹体粗糙,装填的是黑火药和碎铁片混合的炸药。“装药不行,打不远,也打不准。要是能有鬼子用的那种发射药和烈性炸药……”他叹了口气,满脸的无奈。
杨帆拿起那枚沉甸甸的“土掷弹筒”,入手冰凉,却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热望与艰辛。“就叫它‘三十一年式’吧,纪念咱们民国三十一年造出来。”他顿了顿,“试一炮。”
试射场选在一处僻静山谷。目标设置在三百米外。王铁锤亲自操炮,调整着简陋的标尺,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放!”
一声不同于迫击炮的、略显沉闷的巨响,炮口喷出一股浓烟,炮弹摇晃着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不算完美的弧线,最终落在了距离目标区域约三十米的地方爆炸,腾起一股黑烟。
“偏了!”有战士小声嘀咕。
“闭嘴!”铁柱低吼一声,他看得出,这玩意虽然不准,但发射速度快,携带方便,正适合他的突击队抵近敲掉鬼子火力点。
王铁锤脸上没有太多失望,反而有种如释重负:“团长,打响了!没炸膛!能打出去就能打死鬼子!”
杨帆点点头,目光锐利:“射程多少?精度如何?”
“现在这装药,最大射程大概四百米,有效射程不到三百。精度……不好说,散布很大。”王铁锤实话实说,“主要是药不行。咱们的黑火药劲儿不够,稳定性也差。还有,这钢管的热处理我们掌握不好,打多了容易变形,甚至……”
他没说下去,但众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炸膛。
“咱们缺的东西还很多。”陈明在一旁低声道,“高级技工,特别是懂热处理和精密加工的,几乎没有。发射药和tNt这类烈性炸药,更是被鬼子严格管制,咱们弄不到原料,也缺懂化学的人。”
杨帆沉默地看着那门冒着青烟的“三十一年式”掷弹筒,又看了看窑洞方向那些因为成功仿制出手榴弹引信而欢欣鼓舞的年轻面孔。
“铁锤,”他开口道,声音沉稳,“咱们的路,要一步一步走。记住,宁可慢,不可滥。造出来的每一件家伙,都得让前线的弟兄们敢用、能用!这是底线!”
他转向陈明:“想办法,通过地下渠道,从沈阳、鞍山那些大厂子里,‘请’一些老师傅过来。不惜代价。另外,看看能不能搞到化工方面的书籍和资料。”
“明白。”陈明郑重记下。
杨帆最后将目光投向那门粗糙却意义非凡的掷弹筒,仿佛在倾听它发出的余响。他对着王铁锤,也像是对着所有在场的人,沉声说道:
“听见了吗?这是咱们自己工业的初啼。”他的目光越过山谷,投向远方,“虽然还很稚嫩,甚至有些沙哑。但总有一天,它会变成让敌人胆寒的怒吼。”
山谷间,那声试射的轰鸣似乎还在隐隐回荡,预示着一条充满荆棘却通往强大的道路,正在这群不屈的人们脚下,倔强地向前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