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的产房内,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浓烈的血腥气混杂着草药的味道,渗透在每一寸空间里。
许平君仰躺在巨大的紫檀木产床上,身下垫着的白色锦褥,早已被汗水、羊水和不断渗出的鲜血浸透。
“娘娘!用力!再用力啊!”满头大汗的接生老妪嘶声喊着,布满老年斑的手死死按住许平君剧烈痉挛的小腹,“看到头了!看到头了!娘娘加把劲!”
旁边侍立的医女和宫女们个个面色惨白,如同惊弓之鸟。她们手忙脚乱地更换着被血水浸透的布巾,将一盆盆血水端出去,又换进新的热水。空气里弥漫的除了血腥和药味,还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恐惧——皇后难产已近三日!孩子迟迟不下,羊水已破,血水却不断渗出…再这样下去…
产房外,回廊的风带着深秋刺骨的寒意,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每一个守候的人。
宣帝刘询如同困兽,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来回踱步。他身上那件象征帝王的玄色常服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背上。他脸色铁青,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紧锁的眉头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焦灼、恐惧和无助!每一次听到产房内传出的、妻子那撕心裂肺的惨嚎,都如同有一把钝刀在他心口狠狠剜过!
“陛下…陛下您坐下歇歇…”中常侍苏文战战兢兢地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上前,声音带着哭腔。
“滚开!”刘询猛地挥手,茶杯“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茶水四溅!他想冲进产房,看一看里面的情景。
“陛下!万万不可啊!”丙吉如同磐石般挡在门前,枯瘦的身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浑浊的老眼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产房污秽!陛下乃万乘之尊,岂可轻入?此乃祖宗法度!惊扰了皇后娘娘心神,更是…”
“法度?!心神?!”刘询猛地转身,一把揪住丙吉的衣襟!他的面容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朕的妻子!朕的平君在里面受苦!生死未卜!你跟朕讲法度?!讲污秽?!滚开!”他用力一推!
丙吉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却依旧死死挡在门前,寸步不让!浑浊的老泪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陛下!老奴死罪!但…但您进去…于事无补啊!只会让娘娘分心!太医令!太医令都在里面!定会保娘娘无恙!陛下!您…您要稳住啊!”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
刘询看着丙吉脸上的泪水,看着他眼中那份沉痛的忠诚,狂怒的火焰仿佛被瞬间浇熄,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无边的恐惧。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身体重重靠在冰冷的廊柱上,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缓缓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滚烫的液体,顺着他冰冷的指缝,汹涌而出。那不是帝王的眼泪,是丈夫的绝望!
“平君…平君…”他如同梦呓般,一遍遍低唤着妻子的名字,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祈求。
就在这时!
“轰隆隆——!!!”
一声震耳欲聋、如同天崩地裂般的惊雷,毫无预兆地,在未央宫沉沉的铅灰色天幕之上悍然炸响!巨大的声浪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椒房殿的琉璃瓦顶,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整个宫殿仿佛都在这一声巨雷下瑟瑟发抖!
紧接着!
“哗——!!!”
仿佛天河倒倾!酝酿了整整三日的、如同墨汁般浓稠的暴雨,终于找到了宣泄的闸口!豆大的、冰冷的雨点,如同无数鞭子,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疯狂地抽打着宫殿的飞檐斗拱、金砖玉阶!天地间瞬间被狂暴的雨幕和震耳欲聋的雨声所充斥!狂风卷着雨水,如同愤怒的巨龙,在空旷的回廊间肆虐咆哮!
巨大的雷声和狂暴的雨声,如同最猛烈的催化剂,瞬间点燃了产房内积蓄已久的能量!
“呃啊——!!!”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厉、都要决绝、都要耗尽生命所有力量的惨嚎,猛地从产房内爆发出来!仿佛要将灵魂都一同撕裂!那声音穿透了厚重的门扉,穿透了狂暴的雨幕,狠狠刺入刘询的耳膜!刺入他的心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刘询猛地放下捂着脸的手,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绷直!他死死盯着那扇门,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收缩成针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瞬间冻结!丙吉、苏文…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忘记了!
死寂!
只有外面震耳欲聋的暴雨声,如同末日哀歌,在天地间疯狂肆虐!
一秒…两秒…三秒…
“哇——!!!”
一声嘹亮到足以撕裂乌云、穿透暴雨的婴啼,如同初升的旭日,带着蓬勃的生命力量,猛地、清晰地、毫无阻碍地从产房内爆发出来!那声音,是如此的新鲜,如此的充满活力,如同黑暗尽头最耀眼的曙光!
“生了!生了!是个皇子!是位皇子殿下啊!”接生老妪狂喜到变调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瞬间冲破了死寂!
“娘娘!娘娘挺过来了!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医女和宫女的哭喊声、欢呼声混杂在一起,如同潮水般涌出!
“轰——!”
产房的门被猛地从里面拉开!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和热浪扑面而来!接生老妪抱着一个用明黄锦缎包裹的襁褓,踉跄着冲了出来,布满皱纹的脸上又是泪水又是汗水,却绽放着狂喜的光芒:“陛下!陛下!是皇子!娘娘…娘娘平安!平安啊!”
刘询如同被闪电击中!他所有的动作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嘹亮的婴啼,如同天籁,在他耳边、在他灵魂深处反复回荡!他茫然地、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上前,颤抖着伸出双手,想要接过那个襁褓,却又害怕自己满身的汗水和冰冷会惊扰了这新生的奇迹。
就在他双手即将触碰到襁褓的瞬间!
“咔嚓——!!!”
又一道刺目的、惨白色的巨大闪电,如同开天辟地的神剑,猛地撕裂了未央宫上空厚重的、如同墨汁般的铅灰色云层!
紧接着!
“轰隆——!!!”
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震耳欲聋的惊雷,在椒房殿的头顶悍然炸裂!巨大的声浪震得整座宫殿嗡嗡作响!琉璃瓦片簌簌颤抖!
然而,就在这惊雷炸响、闪电耀世的瞬间!
奇迹发生了!
那如同天河倒倾、疯狂肆虐了三天三夜的、仿佛永无止境的暴雨,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扼住了咽喉!
停了!
骤然而止!
天地间震耳欲聋的雨声,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惊雷过后的袅袅余音,在空旷的宫阙间回荡。
紧接着!
一道巨大的、绚烂无比的七色彩虹,如同神只挽起的瑰丽长弓,横跨整个未央宫的上空!一端深深扎入椒房殿东侧雨后初霁、如同被洗净的碧蓝苍穹,另一端则稳稳地落在椒房殿西侧那巍峨高耸、在雨水中冲刷得熠熠生辉的宫阙飞檐之上!
赤!橙!黄!绿!青!蓝!紫!
七色光芒在雨后澄澈无比的空气中流转、交融,散发着神圣而祥和的光晕,将整个被暴雨洗礼过的未央宫,笼罩在一片梦幻般的、充满新生与希望的华彩之中!连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和焦糊药味,似乎都被这神迹般的光辉净化、驱散!
椒房殿内,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地异象惊呆了!产房内外的哭喊、欢呼、惊愕…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殿外那片被巨大彩虹笼罩的、瑰丽得如同仙境的天空!
刘询呆呆地抱着襁褓,襁褓中那刚刚经历了生死挣扎、此刻正发出嘹亮啼哭的婴孩,仿佛也感受到了这天地间的祥和,哭声渐渐变得平稳。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穿透襁褓的缝隙,第一次看清了自己初生的儿子——那小小的、皱巴巴的、却充满了无限生机的脸庞。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狂喜、感激、后怕和一种沉甸甸责任的暖流,瞬间冲垮了他心中所有的堤防!他猛地抬起头,望向殿外那道横贯天地的巨大彩虹!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泪水,而是新生的狂喜,是上苍垂怜的感激!
“奭儿…朕的奭儿…”他哽咽着,将脸深深埋进襁褓中那温热、带着奶香的小小身体里,感受着那微弱却无比真实的心跳。这是他的血脉,是他和平君在绝望中孕育、在生死边缘挣扎得来的希望!是帝国的未来!
椒房殿内,劫后余生的狂喜和这天地垂怜的神迹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近乎神圣的、令人泪流满面的氛围。
然而,就在这椒房殿沐浴神恩、新帝喜得嫡子的同一时刻!
博陆侯府深处,霍显那间弥漫着浓烈苏合香与怨毒气息的内室中。
“砰啷——!”
一声刺耳至极、令人心悸的碎裂声,猛地爆发出来!
一只小巧玲珑、盛着褐色药汁的细颈白玉药瓶,被一只涂着鲜红蔻丹、因极度震惊、嫉妒和怨毒而剧烈颤抖的手,狠狠掼砸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
晶莹的玉瓶瞬间粉身碎骨!滚烫的药汁混合着尖锐的碎片,如同肮脏的毒蛇,四散飞溅!
霍显那张原本保养得宜、此刻却因极致的恶毒而扭曲变形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她死死盯着椒房殿方向那片被彩虹光辉笼罩的天空,眼中喷射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妒火和一种被彻底激怒的、歇斯底里的疯狂!
“儿子?!嫡子?!刘奭?!”她尖利的声音如同夜枭啼鸣,充满了刻骨的诅咒和滔天的杀意,在弥漫着药味和香气的内室里凄厉回荡:
“此子…此子必为霍家…万世之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