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营地的角落里,葛兰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她的双眼时而雪白一片,像是失去了所有的色彩;时而又漆黑如墨,仿佛能吞噬一切光芒。
她的口中念念有词,语无伦次:
“……没有火的世界……孩子能活到老……不能烧……烧了就都没了……”
忽然,她猛地抬起头,望向北方山谷的方向,瞳孔骤然收缩,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钟没碎!它在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倒悬铜钟的残骸,竟然悬浮在了半空之中。
它失去了火焰的支撑,本该坠落,如今却违反常理地漂浮着,并且还在缓缓地旋转。
虽然没有火焰的燃烧,没有金属的撞击,但众人却仿佛听到了一种哀鸣,一种来自远古的悲泣。
那是只有火种者才能听见的声音。
阿朵走到葛兰身边,伸出纤细的手掌,轻轻地贴在她的额头上。
她紧闭双眼,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地睁开眼睛,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
“原始真蛊已经燃尽,只剩下一丝绿芒护住她的神识。”阿朵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她的魂……被未来和过去同时咬住了。”
而在葬渊的边缘,韩十三正小心翼翼地潜伏着。
他一路追踪着地脉的异动,最终来到了这里。
他发现,那株断裂的律根,虽然已经失去了生机,但断口处却依旧在向外渗出一种黏液。
他取出一个小小的铜碗,用一根细长的木棍,小心翼翼地从律根的断口处蘸取了一滴墨绿色的汁液,滴入碗中。
然后,他拿起一个精致的共振铃,轻轻地敲击了一下碗沿。
“嗡——”
一声清脆的铃声响起,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
然而,韩十三的脸色却在瞬间变得惨白。
因为他从这铃声中,听到了一种微弱的回音——那像是无数人在低声诵念着《薪火囚徒录》,声音低沉而压抑,充满了绝望和愤怒。
“律网没死!”韩十三的声音颤抖着,他猛地站起身,朝着营地的方向狂奔而去,“它缩进了地脉深处,像蛇蜕皮一样藏起来了!”
他的话音未落,脚下的大地突然微微震颤起来。
乱葬岗上,那数百座无名的坟包,竟然同时渗出黑色的烟雾。
这些黑烟在空中凝聚成模糊的人形,如同幽灵一般,朝着石门的方向缓缓移动。
就在这时,铁婆婆从怀中取出了一本古老的书籍——那是《焚律诀》的最后一页。
她毫不犹豫地撕下了书页的角边,用火石点燃,然后将灰烬洒向顾一白的头顶。
刹那间,顾一白的脑海中炸开了一段陌生的记忆:
一个少年,站在高耸的青铜树下,面容冷峻,眼神冰冷。
他的脚下,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男人。
少年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挥了挥手,便有两名黑衣人上前,将那个男人拖拽着推进了熔炉。
“不听话的火,就得重铸。”少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铁婆婆的声音在顾一白的耳边响起,将他从那段陌生的记忆中拉回现实。
“你以为你是破局者?可你用的法子,还是你祖宗那一套——以命压命,以痛镇痛。”铁婆婆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嘲讽,“真正的‘断’,是从心里不信它了。”
她举起手中那把锈迹斑斑的铁锤,狠狠地砸向顾一白的肩胛。
“记住疼,但别让它做主!”
“唔——!”顾一白闷哼一声,只觉得肩胛骨传来一阵剧痛,像是要被砸碎一般。
他咬紧牙关,强忍着没有叫出声。
铁婆婆收回铁锤,冷冷地看着他。
“起来。”她命令道。
顾一白深吸一口气,挣扎着站起身。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依旧虚弱,但精神却似乎清醒了一些。
就在这时,葛兰突然发出一声尖叫,猛地扑向了身旁的阿朵。
她的指甲变得尖利而细长,如同锋利的刀刃,狠狠地抓向阿朵的脖颈。
“……烧死你!烧死你们!都得死!”
阿朵猝不及防,被葛兰扑倒在地。
“小心!”
铁婆婆大喝一声,举起铁锤就要砸向葛兰。
可就在这时,葛兰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清明。
她停止了挣扎,眼神空洞地看着阿朵,喃喃自语:
“……别回头……”
夜色如墨,营地里燃起的几堆篝火,也驱不散这股子渗人的寒意。
柳七倚靠着葬渊石门,昏昏沉沉地打着盹。
突然,他觉得掌心传来一阵异样的跳动,那感觉就像是有什么活物在他的血肉里蠕动,让他瞬间惊醒。
那是他父亲留下的骨匕印记,平日里毫无动静,此刻却疯狂示警!
他猛地睁开眼,就看到葛兰赤着双脚,如同幽灵一般飘了过来。
她的双眼一片惨白,看不到丝毫的眼仁,就像是两颗被剥了壳的鸡蛋。
她的手里,还捏着一根燃尽的黑香,那香灰散发着诡异的焦糊味,闻得人头皮发麻。
“嘻嘻……”葛兰发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轻笑,那声音像是夜枭的鸣叫,又像是婴儿的啼哭,让人分不清是恐惧还是悲伤。
她缓缓抬起手,看似轻描淡写地一挥。
“砰!砰!”两声闷响,守夜的火种者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倒飞出去,狠狠地撞在岩壁上,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
“不好!”韩十三惊呼一声,顾不得其他,箭步上前,想要制住葛兰。
他深知火种者被反噬的危险,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他还是慢了一步。
葛兰甚至没有正眼看他,只是反手一指,正中他的眉心。
韩十三只觉得眼前一黑,意识瞬间模糊,身体也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间,他看到了葛兰嘴角扭曲的笑容,那笑容充满了诡异和疯狂。
她微微俯下身,用一种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第八代……该换人点了。”
紧接着,令人更加惊悚的一幕发生了。
葛兰的皮肤下,开始浮现出一条条蜈蚣状的黑色纹路,那些纹路如同活物一般,在她白皙的皮肤下游走,时而汇聚成狰狞的图案,时而又分散开来,让人看得不寒而栗。
此刻,她抬起头,望向远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轻声道:好戏,开锣了。
乱葬岗的晨雾,带着一股子腐朽的味道,像是陈年老尸身上散发出的尸气,黏腻腻地裹在人身上,怎么都甩不掉。
几座新坟孤零零地立着,坟头的纸钱被夜风吹得四处飞舞,像是一群无家可归的幽魂在哭诉。
白三姑神情肃穆,一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她从葛兰的头上开始,一根根银针,精准无比地刺入葛兰的七窍。
那银针细如牛毛,却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寒意,仿佛要将葛兰的魂魄都冻结住。
紧接着,她又抓起柳七的手,用指甲划破他的掌心。
殷红的鲜血,带着一股淡淡的腥味,被她小心翼翼地涂抹在葛兰的额头之上。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仿佛她演练过无数遍,早已烂熟于心。
“九针锁魂阵,成!”
白三姑比划着手语,她的表情很严肃,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仪式感。
顾一白眉头紧锁,盯着阵中不断挣扎的葛兰。
她原本清秀的脸庞,此刻却充满了痛苦和扭曲。
她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锁链束缚住,不断地抽搐着,发出令人心悸的呻吟声。
“她不是被附身……是被‘提前唤醒’了。”
白三姑的手语,带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意味。
“未来的她,已经成了新律的炉心。”
顾一白的心头一震,他终于明白了铁婆婆之前说过的那句话——真正的断,是心里不信它了。
他不再试图压制体内双心跳动,反而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开始引导体内那两股原本互相排斥的气息,让它们逆行交汇,在丹田之处形成一个缓慢旋转的“空涡”。
那是一个虚无的空间,却又充满了无限的可能。
顾一白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经脉正在一点点地被重塑,他的身体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痛苦却又充满了希望。
陶窑的残垣之上,怒哥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它原本鲜艳的羽毛,此刻已经尽数褪去,只剩下光秃秃的皮肤,看起来可怜极了。
它的呼吸很微弱,几乎已经感觉不到。
阿朵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滴药汁喂入怒哥的喙中。
那药汁带着一股淡淡的草药香味,是她用尽身上所有药材才勉强配制出来的。
怒哥的眼皮颤动了一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当它看到顾一白盘坐在阵外调息时,它挣扎着扑腾了几步,用头轻轻地撞了撞他的腿。
仍是那句无声的“窝里人”。
顾一白摸了摸它冰冷的颈羽,感受着它虚弱的生命气息,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
“这次我不烧火,我帮你把天吹黑。”
顾一白的声音很低,却充满了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