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朵伏在青铜闸外,指尖深深地抠进冰冷的石缝,指甲崩裂,鲜血混合着碎石,被她一点点地抠出来。
这哪里是在扒开废墟,分明是在撕开命运的喉咙!
碎石不断滚落,砸在她的背上,生疼。
怒哥焦急地在她头颈处飞舞,赤红的羽毛如同最坚实的盾牌,抵挡着那些无情的碎石。
它的啼鸣低沉得像是哀歌,充满了无助和悲伤。
这小东西,总算有点儿鸡样了,知道心疼人了。
赵九斤默默地跪了下来,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愧疚和坚定。
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最后一块皱巴巴的账本残页,小心翼翼地压在耳后。
那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条逝去的生命,一份沉重的冤债。
“王家坪张招娣……陈塘村李狗蛋……刘家沟王二麻子……你们的名字,我赵九斤今天都记全了,一个都不会忘!”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充满了力量,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誓言。
话音落,整片废墟忽然剧烈地震颤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地底挣脱束缚。
那些埋于瓦砾下的无字石牌,竟一块接一块地浮现出暗淡的光芒,紧接着,一个个名字如同鬼火般在石牌上显现。
三百四十七个亡魂,仿佛听到了赵九斤的呼唤,正从地底伸出无形的手,试图推开这扇阻挡他们安息的大门。
“阴债阳还,血债血偿!好!好一个挑尸人!”我仿佛看到顾一白那家伙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发出低沉的笑声。
远在清源村的柳七婆,此刻正对着一盏油灯,虔诚地焚香施术。
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充满了肃穆和悲伤。
一撮脐带灰烬被她轻轻撒向空中,随着风飘向那片坍塌的废墟。
脐带灰烬在废墟上空缓缓凝聚,最终化作一道淡红色的光桥,连接着生与死的两端。
此为“引魂径”,唯有执念未散的亡魂,方可踏行片刻。
阿朵没有丝毫犹豫,她挣扎着站起身,毅然踏上了那座摇摇欲坠的光桥。
背上尚未愈合的“阿朵”二字,仿佛被烙铁狠狠地烫了一下,灼痛感瞬间传遍全身。
每走一步,她的脚下都传来皮肉撕裂的剧痛,鲜血滴落处,便有一缕微弱的光芒升起,化作一个个模糊的孩童虚影,他们伸出小手,轻轻地牵着阿朵的衣角,无声地诉说着他们的委屈和不甘。
“一群小鬼,就知道拉拉扯扯,有本事自己走啊!”怒哥衔着一簇燃烧的凤火,紧随其后。
火焰映照出沟底深处,那里竟然还残存着一条未塌的暗道。
暗道狭窄而幽深,像是通往地狱的入口。
在暗道的尽头,隐约可见一座倒悬的铜铃,正是定命钟的投影分支。
“好家伙,这定命钟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通道狭窄得如同母体的胎腹,仅容一人勉强匍匐前行。
阿朵果断地命令赵九斤原地守候,自己则带着怒哥,义无反顾地钻入了那条黑暗的通道。
通道内一片死寂,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阿朵艰难地向前爬行着,她看到,在通道的两侧,蜷缩着一具又一具早已腐烂的骸骨,都是早夭的婴孩。
他们的身前,都压着一块无字的石牌,那是他们短暂而悲惨的生命中,唯一能证明他们存在过的东西。
阿朵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她缓缓地停下脚步,从身上取出最后一条染血的布条,颤抖着在每一具尸骨前,轻轻地放上一片。
“你不是没人要的,你有名字,你叫‘盼弟’,希望下辈子能投个好人家。”
“你叫‘招娣’,可惜啊,这辈子没能看到弟弟出生。”
“你叫‘望春’,可惜这辈子没能看到春暖花开。”
当她说完第三十六个名字时,头顶那座倒悬的铜铃骤然发出一声轻响,一丝极细微的声波,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渗入她的脊椎。
“这是……葛兰的声音?”阿朵的身体猛地一震,她感觉到,在那丝声波中,竟然蕴含着葛兰的意识残音。
“走……别回头……我在前面……点灯……”
阿朵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感动。
她知道,葛兰一定是为了给她们指引方向,才强行将自己的意识融入了定命钟的分支中。
“这个傻丫头,真是不要命了!”
前方豁然开朗,竟然是一处巨大的地下祭坛。
祭坛中央,矗立着半截断裂的石碑,石碑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但都被人用利器狠狠地划去,只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怒哥警惕地环顾四周,它感受到,这里曾经发生过大规模的声爆,空气中还残留着微弱的凤火痕迹,以及夜哭草燃烧后的灰烬。
阿朵走到那半截断碑前,轻轻地抚摸着那些被划去的名字,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悲哀。
她能感受到,那些名字的主人,曾经在这里发出过绝望的呐喊,但最终却被无情地抹杀。
突然,她感觉到掌心传来一阵灼热感。
她抬起手,惊讶地发现,那日在产血道,顾一白用手指在她掌心划下的“走产血道”四个字,竟然在皮肤下微微发光。
“这老狐狸,果然没安好心!”
阿朵猛然醒悟,顾一白留下的,并非是指引路线,而是激活她体内血脉的密钥!
她毫不犹豫地咬破手指,将鲜血抹在那半截断碑的裂缝中。
刹那间,整座祭坛嗡鸣震动,仿佛有什么沉睡的力量正在苏醒。
那些散落在祭坛各处的残碑碎片,竟然自动拼合起来,最终在断碑上显出一行血红色的新字:
“名起于痛,火生于怨。”
怒哥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啼鸣,猛地扑向阿朵的肩头。
祭坛穹顶,裂开一道蛛网状的纹路……
怒哥尖锐的啼鸣,瞬间刺破了祭坛死寂的空气,它赤红的羽毛根根倒竖,仿佛感觉到了某种极度危险的存在。
它用翅膀死死地抱住阿朵的脖颈,鸡爪在她肩头抓出几道血痕,这是它表达恐惧的方式,原始而直接。
与此同时,祭坛穹顶骤然崩裂,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纹疯狂蔓延,紫色的电弧如同毒蛇般在裂缝中游走,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透过那破碎的穹顶,隐约可见一尊巨大的钟影悬于云层之上,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阿朵背后的血字“阿朵”仿佛活了过来,剧烈地抽搐着,如同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她的血肉。
一股陌生的,冰冷的声音,正试图从她体内挣脱,夺取她身体的控制权。
她紧闭双眼,竭力抵抗着那股异样的力量。
突然,在意识深处,她听见了一个熟悉而又遥远的声音,那是顾昭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妹妹……他们要把你的名字铸成新诏……千万别答应……”
话音未落,遥远的南岭方向,传来一声沉闷而厚重的鼓声。
“咚——”
那是生音鼓的声音!
紧接着,无数百姓的声音如同海啸般涌来,他们的声音,汇聚成一股无法阻挡的洪流,穿越空间,直冲天际:“阿朵!阿朵!阿朵!”
那是万民的呼唤,是生的呐喊,是对抗命运的最强音!
然而,在那震耳欲聋的声浪中,阿朵却清晰地感觉到,定命钟的钟舌,已经缓缓摆至最高点,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整个祭坛。
“阿朵,不要听他们的!名字……是诅咒……”是谁在说谎?
“我的名字不归你念!”阿朵嘶哑的嗓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她猛地盘坐在祭坛中央,原本就破败不堪的祭坛,此刻更是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崩塌。
阿朵强忍着体内那股不断涌动的异样力量,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抓住了一根浮木,稍有松懈,便会万劫不复。
蛊血不要钱似的从她七窍中渗出,糊满了她原本就苍白的脸颊,看起来凄厉无比,但这却是她能想到唯一能阻止体内生音外泄的办法。
“小鸡崽,愣着干嘛!烧它!”阿朵的声音因为极力压制体内的异动而变得断断续续,但语气中的命令却不容置疑。
怒哥闻言,原本就焦躁不安的情绪瞬间爆发,它发出一声尖锐的啼鸣,赤红色的身影在阿朵周围急速飞旋。
它不再吝啬体内的凤火,每飞一圈,便从口中吐出一滴金色的火焰,那些火焰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最终落在阿朵周围,形成一个环形的火焰护阵。
凤火熊熊燃烧,将周围的空气都烤得扭曲起来,祭坛上的温度骤然升高,仿佛置身于炼丹炉之中。
南岭。
苏十三娘紧闭着双眼,她的手指如同蝴蝶般在鼓面上飞舞,每一次敲击都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鼓声时而低沉如闷雷,时而高亢如龙吟,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传说。
她的嘴唇也在不停地翕动,念念有词地诵念着古老的咒语,那些咒语如同拥有生命一般,随着鼓声一起,穿透空间,与南岭深处那面巨大的生音鼓遥相呼应。
两面鼓,一近一远,一声声鼓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强大的声浪,如同海啸般席卷天地。
这股声浪,穿过重重阻碍,最终汇聚到阿朵的识海之中。
阿朵的识海,此刻已然变成一片战场。
那两个血红色的“阿朵”二字,原本如同两团鬼火般,散发着阴冷的光芒,但在这鼓声的冲击下,却如同被烈焰炙烤一般,开始剧烈地燃烧起来。
痛苦!难以言喻的痛苦!
阿朵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要被撕裂一般,她紧咬牙关,竭力抵抗着那股想要吞噬她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