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教室浮动着慵懒困倦的气息,但后排压低的、带着某种隐秘兴奋的交谈声,却像细小的钩子,牢牢抓住了温雨慈的注意力。
她不由自主地拿起面前摊开的课本,身体借着书本的掩护,极其缓慢地向后靠去。脊背几乎要贴上冰冷的桌沿,耳朵则小心翼翼地贴近身后那片嗡嗡的声源,屏住了呼吸。
“我中午刚出学校,想抄个近道,就听见我们学校旁边那个小巷子里有动静,老大的呵斥声了!”一个男生的声音带着心有余悸的夸张。
“是啊,是啊,”另一个声音立刻附和,带着同样的紧张,“吓得我赶紧绕着走,都没敢往里看。”
“听隔壁班几个人说,中午有人在那里打架了。哎!你们听说是谁了吗?”第三个声音加入了讨论,充满了探寻秘密的急切。
“不知道啊,哎,谁呀谁呀!”几个脑袋凑得更近了,议论声也更加骚动起来。
后面的讨论越来越激烈,温雨慈听得入神,身体在不自觉间越来越向后倾斜,几乎将大半重量都压在了后排的桌沿上。后排桌面上垒起的书本在她的持续“攻势”下微微晃动,险些就要失去平衡轰然倒塌。
“我好像听说是……”一个知情者压低了嗓门,并没有直接说出名字,只是眼神微妙地、冲着某个空着的座位快速努了努嘴。
其余几人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彼此交换着心领神会的眼神,一种“果然是他”的默契在沉默中弥漫开来。只有完全依靠听觉、看不到他们表情的温雨慈紧紧皱起了眉头,心里像被猫爪挠过一样,充满了焦灼的疑问。
“哎!不是,他为啥呀?”有人忍不住追问。
“谁知道呢……”那个知情的同学话音未落——
“哐当!”
后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开,重重撞在墙上,发出突兀的巨响,瞬间掐断了所有窃窃私语。
顾泽野带着一身尚未平息的、近乎实质化的低气压,大步走了进来。他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地贴在汗湿的皮肤上,眼神黑沉,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刚才还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几个同学像被同时掐住了脖子,瞬间静音,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极为识趣地迅速分散开,各自溜回位子,假装专注地看向书本,连眼神都不敢乱瞟。
顾泽野似乎对这片因他而起的死寂毫无所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刺啦”一声粗暴地拉开椅子,然后像一袋被卸下的重物,直接瘫倒在了座位上,他仰着头,后脑勺抵着冰凉的墙壁,胸口微微起伏,带着一种剧烈运动后的、压抑的喘息。
温雨慈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探究,落在了那个犹如一滩烂泥般瘫倒的少年身上。她的视线带着细微的颤抖,从他有些汗湿凌乱的头发开始,小心翼翼地向下移动,掠过他紧抿的薄唇、线条紧绷的下颌,最后定格在他的校服上——袖口处蹭上了大片的灰黑污渍,裤脚边缘也沾染了明显的泥痕与尘土,看上去像是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摩擦过。
她正看得入神,突然,仰着头的顾泽野毫无预兆地抬起了眼皮,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直直地撞上了她来不及收回的、专注打量的目光。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顾泽野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他顺着温雨慈停留的视线,下意识地低头看了自己一眼,也立刻发现了袖口和裤脚上那些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肮脏痕迹。
他原本随意岔开、显得桀骜不驯的长腿猛地僵硬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收了回来。紧接着,他抬起手,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笨拙的僵硬,用力拍打着袖口和裤腿上的尘土,仿佛这样就能抹去那些刚刚发生过什么的证据,抹去此刻在她目光下无所遁形的狼狈。
那“噗噗”的拍打声不大,却像鼓点一样敲在温雨慈的心上,瞬间将她从出神的状态中惊醒。
“轰”的一下,血液猛地涌上脸颊,烧得她耳根发烫。她像是被现场抓包的小偷,猛地转回头,几乎是立刻将滚烫的脸颊埋进了交叠起来的手臂里,整个人鸵鸟般地趴倒在桌子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只能凭借剧烈的喘息来平复。
她紧闭着眼睛,试图装睡,可眼前浮现的,却依旧是顾泽野拍打灰尘时,那紧绷的侧脸和微微泛白的指节。
顾泽野徒劳地拍打着裤腿上的污渍,尘土在午后的光柱中飞扬,却顽固地嵌在布料纤维里,丝毫不减。他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僵在半空,想起温雨慈方才注视自己时那微微蹙起的眉头——那不是好奇,更像是……嫌弃。
这个认知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他强装的无所谓。一股混合着难堪与自我厌弃的情绪猛地涌上心头,他顾不得此刻身体的疲惫。豁然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大步流星地再次离开了教室,背影带着几分决绝的意味。
而经历过刚才的尴尬,此刻的温雨慈正鸵鸟般地将脸深埋在臂弯里,心跳仍未完全平复,自然没有察觉后排那个空位再次悄无声息地空缺了下来。
“喂,小慈,你没睡着啊?” 白初薇的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一颗石子,从旁边传来,惊得温雨慈猛地一颤,肩膀都不自觉地缩了一下。
白初薇并未察觉闺蜜细微的异常,自顾自地继续念叨,声音带着午休将尽的慵懒:“你不睡下午可是要犯困的,下午可是老班的课,被他抓到走神,可没好果子吃,别怪我没提醒你昂。”
温雨慈从臂弯里微微抬起头,对上白初薇那双清澈又带着点关切的眼睛,心头一虚,连忙努力扯开嘴角,挤出一个尽可能显得轻松自然的笑容,尽管她自己都觉得这笑容肯定僵硬无比。
“好好好,睡了睡了,这就睡。”她连声应着,像是要证明什么,立刻重新趴好,紧紧闭上了眼睛。
起初,她只是想借此躲避白初薇可能的追问,也平复自己内心翻腾的波澜,然而,午后暖洋洋的阳光透过窗玻璃笼罩在身上,教室里有种令人安心的静谧,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紧绷的神经在这样氛围的包裹下,不知不觉地松弛下来。那些纷乱的念头渐渐模糊、远去,她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竟真的在一片混沌的思绪中,沉沉睡了过去。
直到上课预备铃尖锐地响起,她才一个激灵,从并不踏实的浅眠中惊醒,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眼角还带着一丝惺忪的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