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寝殿,药香与炭火的气息交融。
太子赵衡亲自端着参汤,一勺一勺,吹凉了才递到陆尘嘴边。
“陆兄,趁热。”
陆尘靠在软枕上,脸色苍白如纸,但他避开了汤匙。
他看着赵衡,再次问道。
“殿下,林居同伏诛,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如何了?”
赵衡动作一顿,面露难色。
“孤已命新任户部侍郎张柬之尽快拨发款项。”
“只是……‘程序’走下来,怕是还要月余。”
“程序?”
陆尘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缓缓勾起一道冰冷的弧线。
那三千六百个血手印,那些在寒风中啃食观音土的脸庞,在他眼前闪过。
杀了一个林居同,朝堂上换了一批人。
可那吃人的“程序”,却纹丝不动。
“殿下,昨日陛下派人传旨,欲擢升臣为当朝宰相,百官之首,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赵衡精神一振,“陆兄,此乃你应得的荣耀!如今朝局百废待兴,正需你来主持大局,澄清吏治!”
“殿下,您错了。”
“正因朝局败坏,积弊丛生,臣,才不能为相。”
“为何?!”
“因为宰相,是‘守’臣。”
“其责在于调和阴阳,平衡各方,维系朝堂稳定。说白了,是坐镇中枢,修修补补。”
“如今的大晟,五脏六腑皆已腐烂,需要的不是温吞的汤药,而是一把能剜去腐肉的刀!”
“臣若为相,便会被无数的规矩、人情、利益所束缚,每日在朝堂上与人周旋妥协。”
“这把刀,就再也递不出去了。”
赵衡心神剧震,他看着陆尘,喉头滚动,竟说不出话。
“陆兄你要的书院,孤可以帮你建,但孤还是希望你在朝为官。朝廷和百姓都需要你这样的好官。”
“殿下,臣不愿为调和阴阳的宰相。”
他挣扎着,便要下床行一个完整的大礼。
赵衡死死按住他:“陆兄有话直说!孤听着!”
“臣,愿为陛下,为殿下手中,那一把重立‘规矩’的刀!”
“臣请旨,重开‘都察院’!”
都察院!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赵衡脑中炸响!
大晟开国之初,太祖皇帝亲设,独立于三省六部之外,监察百官,闻风奏事,可“先斩后奏”的铁血衙门!
那是悬在所有官员头顶的利剑!
赵衡呼吸瞬间急促。
他知道这个请求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陆尘将以一人之力,站在整个大晟官僚体系的对立面!
“陆兄,你可想清楚了?此路……是真正的与天下为敌!”
陆尘笑了,咳出一口血沫,笑意却无比坦然。
“为官一任,若不能为这天下立心,为这生民立命。”
“此身与朽木,又有何异?”
……
斩仙台上。
孙悟空听到这句,乐得抓耳挠腮,一拍大腿。
“说得好!说得好!这书生,对俺老孙的脾气!太对了!”
杨戬三只神目中也流露出赞许。
“以凡人之躯,欲为人间重立法度。好风骨。”
而普法天尊,听到“规矩”二字,那空洞的眼神里闪过剧烈的挣扎。
他一生维护天规,可镜中这个凡人,却让他第一次开始怀疑,他维护的,究竟是守护三界的“规矩”,还是早已僵化冰冷的“条文”本身?
……
轮回镜的画面飞速流转。
仅仅三日后。
一道圣旨,昭告天下。
重开都察院,擢升陆尘为左都御史,赐天子剑,金牌令箭,总督天下吏治,凡涉贪腐渎职,可先斩后奏!
消息一出,满朝哗然!
京城,一座荒废多年的衙门口,重新挂上了“都察院”的牌匾。
门前没有威武的石狮,只有两尊辨别善恶的石獬豸,在清冷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孤寂。
新任都察院左都御史陆尘,一袭青袍,站在堂前。
阶下,是太子从京营中亲手为他挑选的三十名缇骑。
他们身手矫健,眼神锐利,却依旧难掩眉宇间的茫然与忐忑。
都察院重开了,皇帝也给了天大的权力。
但在满朝文武看来,这不过是一场安抚功臣的政治作秀。
一个光杆司令,带着三十个大头兵,就想监察百官?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大人,”缇骑统领上前,声音压得极低,“户部那边……又把咱们的催办文书给退回来了。”
“新任的张侍郎说,赈灾款项事关国本,必须恪守祖宗之法,一步都不能错。他还说……都察院的职责是监察风纪,无权干涉六部政务。”
堂下的缇骑们,脸上都露出屈辱和憋闷的神色。
“无权干涉?”
陆尘笑了,那笑容,让缇骑统领背脊发凉。
他缓缓走下台阶,目光扫过每一个缇骑的脸。
“你们知道,外面的人怎么称呼我们吗?”
“他们说,我们是皇帝养在笼中的一只鹰。”
“一条只准在天上盘旋,却不敢落下来抓兔子的观赏鹰。”
缇骑们羞愧地低下了头。
“今天,我就带你们去抓第一只兔子。”
陆尘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刀。
“让他们看看,我们都察院的利爪,到底有多锋利!”
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目标,户部衙门!”
“大人,我们……没有兵部的调令,不可擅闯部院衙门啊!这是坏了规矩!”统领急道。
陆尘脚步不停,只留下一句冰冷彻骨的话。
“太祖皇帝亲立的规矩——都察院办案,百无禁忌!”
“今日,我便用这户部,来为我大晟,重申此条规矩!”
……
户部衙门,官吏往来,一派繁忙。
新任侍郎张柬之,一位年过花甲的老臣,正捧着一本《大晟会典》,对下属们训话。
“祖宗之法,一字千金!赈灾是大事,程序更是天大的事!若因一时心急,坏了规矩,我等皆是千古罪人!”
他将都察院的文书扔在一旁,嗤之以鼻。
一个靠着投机上位的黄口小儿,也敢教他做事?
就在这时,衙门口传来一声巨响!
“轰!”
沉重的朱漆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得四分五裂!
木屑纷飞中,陆尘一袭青色官袍,面沉如水,腰悬天子剑,手持金牌,一步踏入。
他身后,三十名黑衣缇骑手按刀柄,杀气腾腾,瞬间封锁了整个大堂!
“陆……陆尘?!”张柬之惊得从太师椅上弹起,“你好大的胆子!冲击朝廷部院,视国法如无物,你是要造反吗?!”
户部的大小官吏全都吓傻了,瑟瑟发抖。
“造反?”
陆尘冷笑,金牌高举。
“奉旨办案!”
“张柬之,我问你,黄河赈灾款,为何至今仍未发放到灾民手中?!”
张柬之脸色涨红,扶着桌案强自镇定:“陆大人!老夫是按《大晟会典》办事!赈灾款发放,程序复杂,核查户籍,清点人数,哪一样不要时间?若是出了纰漏,你担待得起吗?!”
“程序?”
陆尘一步步向他逼近,眼神中的寒意,让空气都仿佛要冻结。
“那三千六百位按下血手印的百姓,可有时间等你的程序?”
“那些易子而食的父母,可有时间等你的程序?”
“我只问你,款,发还是不发?!”
“你……你这是强人所难!”张柬之色厉内荏地吼道,“没有老夫的签印,户部一文钱也别想调出去!这是规矩!”
“很好。”
陆尘点了点头,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
他没有再废话,只是对身后的缇骑统领,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抓人。”
“抄家。”
“你敢!”张柬之状若疯狂,“老夫乃朝廷二品大员,三代清流!无圣上旨意,无三司会审,你凭什么抓我?!”
“就凭这个!”
“铮——!”
天子剑猛然出鞘,一道寒光闪过,剑尖稳稳地停在张柬之的喉咙前,只差一寸。
“都察院办案,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陆尘的声音,如九幽寒风,刮过整个户部大堂!
“我怀疑户部侍郎张柬之,玩忽职守,草菅人命,阻碍赈灾,即刻捉拿!”
“查封其府邸,所有账册、信件,一律封存带走!”
“谁敢阻拦,以同党论处!”
冰冷的话语落下,两名缇骑如狼似虎地扑上,直接将瘫软在地的张柬之上了枷锁。
满堂官吏,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们看着那个持剑而立的青袍御史,那眼神,不像是一个读书人。
像是一个从地狱深处,爬出来讨还血债的修罗。
陆尘收剑回鞘,目光冷冷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一个时辰内,我要看到赈灾款项,发往黄河。”
“否则,下一个被锁拿的,就是你们。”
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一个让所有人胆寒的背影。
这一日,都察院“活阎王”之名,第一次,响彻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