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里的“表演”像一剂短暂的麻醉药,暂时麻痹了外部的窥探。小满的日常巡视中断了五天,市政工程人员也没有再来。别墅周围恢复了令人不安的宁静。但苏婉清楚,这宁静之下潜藏着更大的风暴。小满绝不会轻易放弃,她只是在积蓄力量,或者寻找更致命的突破口。
苏婉决定利用这段喘息期,将林默的“绘画训练”推向更危险的阶段。她不再满足于简单的图形模仿,开始引入更抽象的概念。她在屏幕上展示一些经过高度简化的、代表不同“指令状态”的符号:一条平直的横线代表“静止”,一个波浪线代表“呼吸”,一个尖锐的三角代表“注意”。
训练指令也随之升级。
“画,静止。”
“画,呼吸。”
“画,注意。”
这个过程远比图形模仿困难百倍。林默需要将抽象的符号与更抽象的概念联系起来,再通过残存的运动神经输出。失败率急剧上升,更多的时候,他握着光笔的手只是在感应板上留下颤抖的、无意义的划痕,或者干脆毫无反应。他的生理数据在训练过程中频繁出现紊乱,有时甚至会短暂地退回到那种完全的、空洞的僵直状态。
然而,在极少数成功的时刻,发生了一些让苏婉都感到震惊的事情。有一次,当屏幕显示波浪线符号,并发出“画,呼吸”的指令后,林默在长达二十秒的延迟和多次错误的尝试后,竟然在感应板上画出了一个极其粗糙、但形态清晰的波浪线。而就在他完成的那一瞬间,监测仪显示,他自身那原本浅促紊乱的呼吸节奏,竟然下意识地、短暂地与画出的波浪线起伏同步了!
还有一次,在“画,注意”的指令下,他画出一个歪斜的三角后,他那一直涣散空洞的瞳孔,竟然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持续约一秒的收缩,仿佛真的在尝试“聚焦”!
这些转瞬即逝的、将外部符号与内在生理状态无意识关联起来的现象,表明林默的意识深处,某些最底层的、关于“自我感知”的神经连接,正在被这种扭曲的训练方式强行激活和重塑。这不是恢复,而是更深层次的、将自我意识与外部指令进行捆绑的奴役。
苏婉在实验日志中带着一种混合着恐惧和兴奋的战栗记录下这些现象。她意识到,她可能正在触碰意识控制的终极禁区——改写一个人对自身存在的基本感知。但她也清楚地知道,这种极不稳定的状态极其危险,任何意外的刺激都可能引发整个系统的崩溃。
就在她全神贯注于这项走在刀尖上的实验时,一直沉寂的外部威胁,以一种她未曾预料的方式爆发了。
一天下午,门铃被急促地按响。苏婉通过监控看到,门口站着的不是小满,而是两名穿着正式制服的人员——一位是社区管理委员会的负责人,另一位,竟然是身着警服的民警!他们的表情严肃,显然不是来进行友好访问的。
苏婉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整理了一下仪容,打开了内部通话器,但没有开门。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她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社区负责人上前一步,亮出证件:“苏婉女士,我们是社区管委会和派出所的。我们接到实名举报,反映您这里可能存在……涉及限制他人人身自由以及未经许可进行非正规医疗行为的情况。我们需要进屋了解一下林默先生的现状,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请您配合。”
民警补充道:“苏女士,请开门。我们只是例行询问,确保住户安全。如果情况属实,您需要做出解释。”
实名举报!限制人身自由!非正规医疗行为!这些词像重锤一样砸在苏婉心上。她知道,这一定是小满做的!她竟然走了官方举报的途径!而且措辞如此尖锐,显然是掌握了某些信息或线索。
绝不能让他们进来!一旦他们看到房间里的监控设备、感应板、特别是林默那种非正常的状态,一切就都完了。
苏婉深吸一口气,用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回应,但语气中刻意带上了一丝被冤枉的激动和疲惫:
“警察同志,主任,这完全是无稽之谈!我丈夫林默患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和自身免疫系统疾病,需要绝对静养和专业的家庭医疗护理,这是有正规医院证明和医疗方案的!限制自由?我是在保护他免受外界刺激!非正规医疗?我们使用的是国际领先的神经康复辅助设备,所有操作都有远程医疗团队指导!举报人完全是在恶意揣测和污蔑!”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带着哽咽(部分是表演,部分是真实的压力):“我理解你们的职责,但我丈夫现在的情况非常脆弱,任何外人的进入,尤其是穿着制服的人员,都可能引发他严重的病情反复,甚至生命危险!如果你们坚持要进来,我可以联系我的律师和主治医生,让他们带着所有完整的法律和医疗文件过来,当着你们的面解释清楚!但在那之前,为了我丈夫的生命安全,我绝不能开门!”
她的话有理有据,情绪饱满,并且将责任和风险巧妙地推给了对方。民警和社区负责人对视了一眼,显然有些犹豫。他们接到的举报虽然严重,但缺乏直接证据。如果强行进入真的导致严重后果,他们也担不起责任。
“苏女士,您别激动。”民警的语气缓和了一些,“我们理解您的担忧。这样吧,请您尽快提供您所说的所有医疗和法律文件复印件给我们核实。同时,我们需要通过视频方式,确认一下林默先生目前的基本状况,确保他人身安全,这是底线。”
视频!苏婉心中一惊,但这也是目前最好的妥协方案了。她不能完全拒绝。
“可以……但请稍等,我需要先让他服用镇静药物,平稳情绪,才能进行短暂视频。请给我十分钟。”
关闭通话后,苏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冲回主起居室,以最快的速度撤掉了感应板和部分过于显眼的监控探头,只留下基础的医疗监测设备。她给林默服用了加倍剂量的镇静剂,让他陷入深度睡眠状态,看起来就像是病情严重需要休息。她调整了灯光,让房间显得温暖而正常。然后,她打开了门禁系统上自带的、视角有限的室内监控摄像头。
视频通话持续了不到三分钟。屏幕上只能看到林默安静地睡在椅子上,身上盖着毛毯,周围是看起来像普通家庭医疗设备的仪器。苏婉在一旁低声解释着病情,表情充满忧虑和疲惫。
民警和社区负责人仔细查看后,没有发现明显的异常,叮嘱了几句“有情况及时联系”便离开了。
门关上的那一刻,苏婉虚脱般地靠在墙上,心脏狂跳。危机暂时化解了,但警报已经升至最高级别。小满的举报,意味着她已经开始动用法律和行政手段。下一次,可能就不会这么容易搪塞过去了。
她走到沉睡的林默身边,看着他药物作用下过于平静的脸。外部世界正在步步紧逼,而她精心构建的控制体系,内部也充满了不可预测的风险。那偶尔出现的、将符号与自我感知连接的诡异现象,究竟是控制的巅峰,还是失控的前兆?
她拿起感应板,看着上面最后一个未完成的、代表“注意”的歪斜三角符号。那尖锐的线条,此刻看起来像一把指向她自己的匕首。谎言已经织就,但它能维持多久?在药片与谎言的夹缝中,这场疯狂的实验,还能持续到几时?下一章,或许将是谎言破碎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