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日光灯管在凌晨时分发出轻微的嗡鸣，像一群不知疲倦的电子蜂。林默的病房里，各种监测仪器稳定地绘制着生命体征的曲线，这些曲线虽然依旧平缓，但已脱离了最初的危险区域，呈现出一种脆弱的、但确实存在的生命节律。小满趴在床边浅眠，她的手依然轻轻覆在林默的手腕上，仿佛要通过皮肤的接触，将自己的生命力渡给他。
清晨五点，护士进行例行检查时，带来了一小束用清水养着的薄荷枝。枝叶鲜绿，还带着晨露的气息。“放在窗台可以提神，”护士轻声对小满说，“这味道对病人也有安抚作用。”
小满道了谢，将薄荷放在窗台阳光能照到的地方。清冽的香气随着空气流动，慢慢在病房里弥漫开来，冲淡了消毒水的味道。
就在这时，监测林默脑电活动的仪器屏幕上，那条主要由慢波（δ波和θ波）组成的、代表深度休息或昏迷的波形，突然毫无征兆地插入了一段持续约 2.3秒 的、频率稍快的a波活动！
a波，通常与清醒、放松的静息状态相关。
这短暂的a波串出现得极其突兀，又迅速消失，快得像是仪器故障。但紧接着，更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一直处于静止状态的林默，他的鼻翼，极其轻微地、但清晰可见地翕动了一下。
他在闻。
他在闻那薄荷的香气。
这个动作细微到了极致，若不是小满一直紧紧盯着他，几乎会错过。但这无疑是一个主动的、有目的性的感官动作！不是条件反射，不是应激抽搐，而是对环境中特定气味的探寻和接收！
小满的心脏骤然缩紧，她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奇迹般的一刻。她看到，在林默鼻翼翕动之后，他放在身侧的右手，食指指尖极其缓慢地、在床单上摩擦了短短一毫米的距离。仿佛那香气不仅唤醒了他的嗅觉，还触动了他沉睡的运动神经末梢。
整个过程，从脑电波变化到指尖微动，持续了接近4秒。
这4秒，是生命之火在灰烬中重新闪烁的4秒，是意识深处被自然气息叩响大门的4秒。
护士也注意到了监测仪的异常波动，她立刻记录下数据，并唤来了值班医生。医生检查后，虽然谨慎地表示这可能是短暂的、无意识的皮层活动，但同时也承认，这是入院以来最积极的神经功能迹象之一。
“继续保持温和的感官刺激，”医生对小满说，“尤其是这种自然的、非侵入性的刺激，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有效。”
小满用力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看着窗台上那束平凡的薄荷，仿佛看到了希望的化身。她不再仅仅是被动地守护，她开始有意识地利用这清新的气息。她会定时将薄荷枝条拿到离林默更近的地方，让香气更直接地萦绕在他周围；她会用薄荷叶轻轻拂过他的手背，将嗅觉与触觉结合。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苏婉的“审判日”终于来临。法庭庄严肃穆，旁听席上坐满了人，包括小满、李医生，以及一些闻讯而来的记者。林小雨在心理医生的陪同下，也坐在角落，她脸色苍白，眼神躲闪，双手紧紧绞在一起。
苏婉穿着简单的灰色套装，站在被告席上，面无表情。她的律师竭力辩护，强调苏婉作为监护人的艰辛付出，将她的行为解释为“极端情况下的非正统治疗尝试”，并出示了大量（经过筛选和修饰的）林默“病情危重”的“证据”，试图将焦点引向医疗伦理的灰色地带。
然而，当检察官开始陈述时，气氛陡然转变。他出示了别墅内部部分未销毁的监控录像片段，画面中林默长时间被固定在同一位置，接受各种不明刺激，眼神空洞麻木；他传唤了李医生和医院神经科主任作为专家证人，他们以严谨的医学语言，描述了林默身体和神经系统存在的、高度可疑的“非自然抑制”和“人为诱导的功能退化”迹象；他甚至出示了那盆被林小雨咬断的、作为证物提交的薄荷枯枝的照片，将其作为苏婉控制环境、扼杀生机的象征。
最致命的打击，来自林小雨的证词。尽管她声音颤抖，语句断续，但在心理医生的鼓励下，她断断续续地描述了苏婉如何严格控制一切，如何用药物和仪器“训练”林默，如何将她试图带来的生机（植物）视为威胁并摧毁。当她说到自己绝望地咬断薄荷时，法庭上一片寂静。
“我……我只是想让他……闻到一点……外面的味道……”林小雨泣不成声。
这句话，像一把匕首，刺穿了苏婉所有的辩护。它用最朴素的语言，揭示了苏婉行为的本质：不是为了治疗，而是为了绝对的控制，是为了窒息一切外来的、不可控的生命力。
苏婉始终低着头，听着这一切。她没有反驳，没有激动。当法官最后询问她是否有最后陈述时，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法庭，掠过小满充满悲愤的脸，掠过林小雨瑟缩的身影，最后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吐出三个字：
“我放弃。”
没有解释，没有忏悔，只有一种彻底的、冰冷的放弃。仿佛连为自己辩护的最后一点力气，也已经被抽空。她接受了她所创造的这个虚无的结局。
法官宣布休庭，择日宣判。
小满走出法庭，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没有薄荷香，只有城市尘埃的味道。但她知道，在医院的那间病房里，有一株薄荷正散发着生机，有一个生命正在气息的引导下，极其缓慢地、却无比真实地，试图找回与这个世界失去的连接。
苏婉的审判暂时告一段落，而林默的审判——关于生命能否战胜禁锢，意识能否从废墟中重建的审判——才刚刚进入最关键的阶段。那由一缕薄荷香气点燃的4秒星火，能否最终燎原？答案，写在下一章即将展开的、充满未知的复苏之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