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灰白的光线透过看守所单人囚室高处那扇装着铁栅的小窗,在布满污渍的水泥地上投下几道冰冷的条纹。苏婉蜷缩在固定于地面的铁板床角落,身上还是那套出庭时穿的深色套装,此刻已经皱得不成样子。整夜未眠,她的眼睛布满血丝,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霉味和一种绝望的气息。
起床铃是那种能刺穿耳膜的电铃尖啸,猛地炸响。苏婉浑身一颤,心脏狂跳着几乎要冲出喉咙。她坐起身,冰冷的铁板床让她打了个寒噤。囚室里没有别的声响,只有她自己粗重的呼吸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其他囚室开关门的沉闷撞击声。
她走到门边,耳朵贴在冰冷的铁皮上。外面有脚步声走过,是狱警沉重的皮鞋声,规律而冷漠。她抬手用力拍打铁门,铁皮发出“哐哐”的闷响。
“我要见我的律师!”她的声音嘶哑,带着一夜未眠的干涩和焦虑,“根据程序,我有权见我的律师!”
门下方的送饭口“唰”地被拉开,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吵什么?”那个粗嘎的声音呵斥道,“老实待着!律师会见要申请,等着!”
“我等不了!我有紧急情况!”苏婉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强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在这里,你就是最不紧急的情况。”送饭口“哐当”一声关上,脚步声毫不留情地远去。
苏婉背靠着铁门滑坐在地上,水泥地的寒意瞬间穿透单薄的衣料。指甲无意识地抠刮着地面粗糙的接缝,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这种完全的隔绝,比法庭上针锋相对的指控更令人崩溃。林小雨现在在做什么?法院收到了什么消息?林默……他到底怎么样了?那个0.9秒的指尖颤动,像鬼魅一样在她脑中盘旋。是系统误差,还是……她不敢深想那个可能性。如果林默真的在恢复意识,哪怕只是一丝一毫,都意味着她精心构建的一切,她赖以生存的整个秩序,都将彻底崩塌。她必须出去,必须重新掌控局面。
市立医院特殊观察病房的窗帘没有完全拉严,一缕微弱的晨光挤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条狭长的、灰白的光带。林小雨早已醒了,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没睡。她靠坐在病床上,身上宽松的病号服更显得她身形消瘦单薄。她看起来异常安静,甚至有些呆滞,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
护士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测血压和体温的仪器。“林小姐,早上好,量一下血压和体温。”护士的声音尽量放得轻柔。
林小雨缓缓抬起头,眼神有些涣散,顺从地伸出胳膊。袖口被卷起,露出纤细苍白的手腕。冰凉的血压计袖带缠上手臂,自动充气发出轻微的嗡鸣。护士记录着数据,心率偏快,但还在可接受范围内。
“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护士例行公事地问。
林小雨轻轻摇了摇头,声音细弱:“好多了……就是心里……慌慌的,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她适时地蹙起眉头,一只手轻轻按在胸口,做出心悸的样子。
护士安慰了她几句,嘱咐她好好休息,便端着仪器离开了。房门轻轻合拢的瞬间,林小雨脸上那层脆弱无助的表情像潮水般褪去,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冰冷。她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望向住院部大楼那个特定的楼层。重症监护室就在那里。
一种无形的、强烈的牵引感从那个方向传来,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她。她能感觉到,林默的意识活动越来越清晰了,不再是之前那种混乱的碎片,而是某种正在凝聚、试图冲破束缚的力量。苏婉被关起来了,障碍少了一个。这是她的机会。她必须接近他,必须在他彻底醒来之前,确保某些事情按照她的意愿发展。但外面的守卫明显加强了,走廊尽头随时有保安值守。她需要耐心,需要一个完美的时机。
她回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那枚磨得十分锋利的金属发卡,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她用指尖反复摩挲着发卡尖锐的顶端。
重症监护室里,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呼吸机轻柔的送气声。小满趴在床边浅眠,一只手仍习惯性地轻轻搭在林默的手腕上,感受着他微弱的脉搏。黎明的微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雪白的床单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
突然,小满感觉到手下脉搏的节奏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不是加快或减慢,而是一种节律的短暂紊乱,持续了大约1.8秒,随后又恢复了平稳。她立刻惊醒,抬起头紧张地看向监护仪。心率数值没有明显跳动,但波形图上出现了一个难以察觉的、短暂的锯齿状波动,不同于往常的平滑曲线。
几乎与此同时,林默的眼球在紧闭的眼睑下出现了一次快速的左右移动,持续时间约2.1秒,比之前观察到的任何一次REm睡眠迹象都要更明显、更持久。他的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仿佛试图完成一个吞咽动作,但最终未能成功。
小满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这不是简单的生理反射!这更像是某种内在的、有意识支配的尝试!她紧紧盯着他的脸,不敢错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他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蹙纹极其短暂,持续时间不到一秒,却像一道微光,骤然划破了长期笼罩在他脸上的死寂面具。
她不敢立刻呼叫医生,生怕外界的任何干扰都会打断这脆弱得如同蛛丝般的进程。她只是更轻、更缓地握紧他的手,用自己温暖的掌心包裹住他冰凉的手指,然后,她的指尖开始在他手背上以极慢、极轻的节奏,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没有复杂的密码,只是一种最简单的、持续的物理接触,无声地传递着“我在这里”的信号。
她不确定他能否接收到,甚至不确定这到底是意识复苏的迹象还是更复杂的神经反应。但她必须尝试,必须用尽一切方法去呼应那可能存在的、挣扎着想要破土而出的生命力。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白色房间里,一场完全依靠直觉和微小生理信号进行的无声对话,正在两个意识之间艰难地建立。一个在疯狂的边缘窥探并试图引导,一个在沉寂的深渊中挣扎着点亮微光。而病房外,黎明的城市喧嚣渐起,未知的风暴仍在持续积聚着力量,沉重的气压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