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玄门使者那辆华贵的云舟,几乎是逃也似的撕开夜幕,连一声告辞的场面话都不敢留下。
那狼狈的姿态,比战败的魔族更加不堪。
灵田高台之下,死寂了片刻,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吼。
“盟主威武!”
“万界盟!万界盟!”
这吼声与战后的欢呼截然不同。
那时的欢呼,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此刻的狂吼,是挣脱了无形枷锁,第一次挺直脊梁的呐喊!
是压抑了数百年、数千年,被视作蝼蚁、被随意践踏的凡人,第一次向高高在上的仙门发出的咆哮!
林玄站在高台之上,玄色衣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他的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激动的、含泪的、甚至是狰狞的面孔。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万界盟不再是一个松散的避难所,而是一柄真正淬了火、开了刃的利剑!
它的锋芒,将由这千千万万颗不甘为奴的心共同铸就。
他没有再多言,只是对着台下的赤罗和铁头微微颔首,而后转身扶住苏青竹,缓步走下高台。
真正的领袖,从不需要用过多的言语来彰显权威,行动,才是最铿锵的誓言。
当夜,灵植村的工坊彻夜未熄。
铁头赤着粗壮的臂膀,汗水混杂着炉火的烟灰,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冲刷出一道道沟壑。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仿佛有两团火焰在其中燃烧。
在他面前,一块块经过特殊熔炼的玄铁胚料正在冷却。
“头儿,这‘灵修令’,真要发给那些……连灵根都没有的乡巴佬?”一个年轻的匠师忍不住问道,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解和源自旧观念的疑虑。
毕竟在他们的认知里,修行是属于天才和贵胄的特权。
铁头猛地回头,铜铃般的眼睛瞪着他,声如洪钟:“乡巴佬?你我当年在魔帝手下,连乡巴佬都不如,不过是会喘气的工具!盟主给了我们站起来的机会,现在,他要给所有人这个机会!你懂吗?”
他拿起一柄刚刚冷却的令符,那令符不过巴掌大小,通体黝黑,正面却用一种奇特的工艺,铭刻着一株微缩的灵语花,花的脉络与背面的灵能回路巧妙地连接在一起,形成一个完整的循环。
这不只是一块身份令牌,它本身就是一件微型的聚灵法器!
“看清楚!”铁头将令符举到年轻匠师眼前,“这上面,刻的是万界盟的根!是盟主的道!谁能修行,不是看他娘胎里带了什么狗屁灵根,是看他愿不愿意为了活下去、为了活得像个人,去拼命!去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跟仙门魔族干!这,就是咱们万界盟的‘灵根’!”
一番话,说得整个工坊鸦雀无声,只剩下风箱呼啸和铁锤敲击的巨响。
所有匠师的眼中,都燃起了与铁头一般的火焰。
他们锻造的不再是冰冷的铁器,而是一个新时代的基石!
首批一百枚“灵修令”很快被铸造出来。
领到令符的人,有断臂的战士,有失去亲人的妇孺,有曾经的奴隶,也有那位将孙子推入灵田的老猎人。
他们捧着那枚温热的令符,如同捧着自己的新生。
没有繁琐的仪式,他们只是对着林玄所在的方向,深深地,深深地三叩首。
这一夜,灵田边缘,百名凡人盘膝而坐,引动了百道微弱却坚韧的气旋。
星光与灵田的青辉交织,洒在他们身上,宛如披上了一层神圣的甲胄。
与此同时,林玄的营帐内,气氛却陡然凝重。
苏青竹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煞白,她捂住心口,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冰针刺入了她的心脏。
“青竹!”林玄一把扶住她,一股精纯的生命力渡入她体内,却如同泥牛入海。
在她头顶,那朵心核灵花无风自颤,花瓣边缘的青辉明灭不定,一丝丝黑气若有若无地缠绕其上。
花蕊之中,传来一阵比蚊蚋更细微,却比寒冰更刺骨的低语:
“……玄门……深处……有……锁链……在响……”
这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死寂与腐朽的气息。
“锁链?”林玄的瞳孔骤然一缩,“是天道锁链?”
苏青竹艰难地摇了摇头,她的嘴唇有些发紫:“不……不一样……天道锁链,是规则,是秩序,是压制……但这个声音……更冷,比第八锁……更冷……”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恐惧,“那不是压制万物的‘天威’,那是一种……要将一切生机、一切希望、一切存在都拖入永恒寂灭的‘虚无’。他们……他们不是要打败我们,他们是要……抹掉我们!”
她抬起头,望着林玄,眼中是化不开的忧虑:“他们怕了,但他们在……准备什么。一种我们无法理解,也无法抗衡的东西。”
林玄沉默了。
他能感受到苏青竹的恐惧并非空穴来风,那是灵植圣体对生命最本源的威胁所产生的直感。
玄门,那个高踞云端,视万物为刍狗的庞然大物,在发现无法用常规手段掐灭这颗反抗的火种后,终于要掀开他们伪善面具下,最狰狞、最黑暗的底牌。
他缓缓握紧苏青竹冰凉的手,将她拉入怀中,低沉而有力的心跳声,给了她一丝安定的力量。
“我知道他们在准备什么。”林玄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冰冷,“他们在准备自己的葬礼。”
他抬眼望向帐外,目光仿佛穿透了夜色,看到了那遥远的玄门圣山。
“怕,是因为他们知道——这一回,我们不是跪在山门外要饭,”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弧度,“是要踹开他们的大门,要命!”
话音落下的瞬间,天地间似乎有了一种奇异的感应。
苍穹之上,云层无声地翻涌,那道曾因林玄立誓而显现的第八道锁链虚影旁,一道更加庞大、更加古老、更加黑暗的锁影,正从虚无中缓缓垂落。
第九道天道锁链!
它比之前的八道都要凝实,通体呈现出一种吞噬光线的死寂之黑,锁链上没有符文,只有一片混沌。
它不再是单纯的威压,而是一种概念性的“终结”。
然而,当它的锁尖,遥遥对准下方那片绿光盎然的灵植村时,竟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仿佛,这代表着天道终极秩序的锁链,在畏惧着什么。
它畏惧的不是林玄,也不是苏青竹,而是那片土地上,由百名凡人修士、千名觉醒战士、万名不屈者汇聚而成的,那股足以逆转天命的……人间烟火。
接下来的三日,灵植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
第一批灵修的进步一日千里,他们体内的气旋在灵田的滋养下迅速壮大。
赤罗将他们编入战阵,尝试着将修士的灵力与战士的煞气结合,一种全新的战法正在雏形。
铁头的工坊里,一辆辆崭新的“灵能战车”被推了出来,它们不再需要魔纹雷石作为一次性的炮弹,而是可以直接从大地汲取力量,炮口的风刃也变得更加凝实凌厉。
整个万界盟,像一台被启动了的战争机器,每一个齿轮都在疯狂转动,积蓄着力量。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风雨欲来的压抑。
天空中那第九道锁链,如同一柄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第六日,黄昏。
林玄独自一人,登上了灵植村后山的一处断崖。
他俯瞰着下方灯火通明、生机勃勃的村落,看着那些来回奔走的战士和匠师,看着田边盘膝吐纳的新晋修士。
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凌厉与杀伐,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
赤罗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沉声道:“他们在害怕,但也在……期待。期待你带他们走向明天。”
林玄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道:“明天,是要用血和骨去换的。仙门不会给我们从容准备的时间,那道锁链,就是催命符。”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悠远而坚定:“所以,我们不能再等了。与其等着他们出牌,不如我们先……掀了这张桌子。”
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疯狂而炽热的光芒。
“传令下去,召集所有匠师和核心战士。”
“明日清晨,我们……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