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镇邪塔爆碎的瞬间,天地间的一切声音仿佛都被抽离,只剩下塔身碎片如黑色的雪,无声飘落。
风停了,药雾凝固了,连远处执法使们惊骇的呼吸声,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卡在喉咙里。
这片荒原,顷刻间化为一幅静止的画卷,而画卷的中心,是那个手持木剑,黑袍在破碎气流中微微摆动的身影。
林玄。
他静静地站着,仿佛刚才石破天惊、逆转乾坤的人不是他。
只有他自己知道,识海中的那座罗盘,此刻光芒黯淡到了极点,三道跨界链接的通道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剑仙界的剑意护体已经消散,科技界的电磁干扰在过载后陷入沉寂,武侠界的断剑共鸣也化为一缕青烟,重新没入罗盘深处。
他的身体传来一阵阵被撕裂般的剧痛,那是强行调动远超自身负荷的力量所留下的反噬。
但他挺直了脊梁,目光如深渊,冷冷地注视着跪倒在地的严世通。
“不……不可能……”
严世通的嘶吼终于打破了这片死寂。
他双手撑地,试图站起,却浑身颤抖,力不从心。
他死死盯着林玄手中那柄平平无奇的木剑,眼中布满了血丝,交织着癫狂与不解,“那只是凡木!是凡器!你用了什么邪魔外道?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破得了我玄门至宝,镇邪塔!”
镇邪塔,乃是玄门采集天外陨铁,由三代掌门以心血祭炼而成,内蕴“镇压”与“封禁”两大道则,专克天下万法。
在严世通,乃至整个玄门的认知里,此塔一出,万物俯首,别说一个边陲小城的凡人,便是同阶的宗主级人物,也只能暂避锋芒。
可现在,这件象征着玄门无上权威的重宝,就这么碎了。
碎得如此彻底,如此屈辱。
林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用木剑的剑尖轻轻拨动脚下一块拳头大小的塔芯残片,发出“叮”的一声脆响,这声音在空旷的荒原上,显得格外刺耳。
“凡器?”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在你眼中,力量的根源是器物,是法宝,是那座冰冷的塔。所以你的道,被禁锢在了塔里。”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严世通,扫过那些面色煞白、阵型溃散的执法使,“而我的道,在身后这座城,在那些不愿屈服的眼神里,在雷哑子怒吼的齐射中,在苏青竹洒出的药雾里,在每一个拿起武器,誓死守护家园的凡人心中。”
“你用塔压人,我便用这万众之心、不屈之道,来破你的塔。”
“所以,不是我的剑有多利,而是你的道,太脆。”
“你的道,太脆……”这五个字,如五道惊雷,狠狠劈在严世通的心头。
他猛地抬起头,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庞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真正的恐惧。
他一直将鸣铁城的人视为蝼蚁,将林玄视为挑衅规则的异端,从未想过,这些他所鄙夷的东西,竟能汇聚成一股足以摧毁他信仰的力量。
“妖言惑众!”一名离严世通最近的执法使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色厉内荏地厉喝一声,强行催动体内所剩不多的灵力,手中法剑亮起微光,“严师兄!此獠定是强弩之末!我等合力,将他……”
他的话音未落,一道迅疾如风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他面前。
是雷哑子!
这个满脸虬髯的汉子,此刻双目赤红,状若疯魔。
他舍弃了巨弩,手中竟提着两柄沉重的破甲战斧。
他没有动用任何花哨的招式,只是凭借着一股悍不畏死的疯狂气势,当头劈下!
那名执法使仓促间举剑格挡,只听“铛”的一声巨响,灵光破碎,法剑竟被硬生生磕飞出去。
雷哑子得势不饶人,另一柄战斧横扫而来,带起的罡风刮得人生疼。
“为林先生——杀!”
雷哑子的怒吼,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引线。
“杀!”
城头之上,剩余的弩兵们丢下空了的箭匣,拔出腰间的佩刀,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他们或许不懂什么大道,但他们看得懂,林先生为了守护他们,正面击溃了神仙般的敌人。
这就够了!
更远处的荒坡上,边军校尉李信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
他身后的三百精兵,动作整齐划一,锵然起立,刀锋出鞘,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李信没有多言,只是用行动表明了他的立场。
他一步步走下荒坡,走向战场,走向林玄的身后。
大势已去。
剩下的三十多名执法使看着眼前这番景象,心胆俱寒。
他们的阵法被破,最强的法宝被毁,领袖跪地不起,而敌人却士气如虹,甚至连本该中立的边军都倒戈相向。
他们是高高在上的执法使,何时陷入过这等被凡人围攻的窘境?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们的心神,让他们握剑的手都开始颤抖。
城墙一角,苏青竹悄然现身,她扶着墙垛,遥遥望着林玄的背影,美眸中异彩连连。
她看得出,林玄此刻的状态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外强中干。
但正是这种明明已经力竭,却依旧能以言语、以气势镇压全场的姿态,才更让她心折。
这个男人,拥有的不仅仅是奇迹般的力量,更有一颗能洞悉人心、扭转乾坤的强大心脏。
而在混乱的战场边缘,一个身影格外矮小。
小豆子不知何时溜出了城,他像一只灵巧的狸猫,避开了所有人的注意,悄悄地,将那块被林玄挑飞的塔芯残片捡了起来。
残片入手,带着一丝奇异的温热。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残片上那道最核心的裂纹时,他的瞳孔深处,一道极其复杂、宛如星轨运行的古老符文一闪而逝。
那符文的轮廓,竟与林玄识海中那座沉寂罗盘最深处的某个刻印,有着惊人的相似!
小豆子身子一颤,一股陌生的信息流仿佛要冲入他的脑海,但他毕竟年幼,承受不住这股冲击,闷哼一声,连忙将残片塞进怀里,
这一切,林玄并未察觉。
他的全部心神,都锁定在跪在地上的严世通,以及天边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金色裂纹上。
那是三界之力交汇时,强行撕开的世界壁垒的痕迹。
“三界之力……才刚开始。”
林玄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他这句话,既是对未来的宣告,也是对刚才那惊天一击的总结。
然而,话音刚落,他敏锐地感觉到,四周的天地,发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诡异变化。
不是灵气变得浓郁,也不是变得稀薄。
而是一种……“空”。
仿佛这片天地最核心的某种支撑,在镇邪塔破碎、金色裂纹出现的那一刻,被抽走了一丝。
紧接着,那道横贯天际的金色裂纹,像是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收缩。
万物仿佛都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叹息。
一种难以形容的巨大失落感与空虚感,自九天之上,朝着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天空,似乎一下子变得更高、更远、更寂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