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蓉此刻,见老祖宗哭得如此伤心,又想到自己往日荒唐,导致家业倾覆,连累家族蒙羞,心中那点残存的良知,也总算被激发出来,竟是跪着向前,抱住贾母的腿,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狠狠抽自己耳光,骂道:“老祖宗!您别哭了!都是孩儿混账!我不是人!辱没了门楣,死不足惜!您打死了孩儿吧!是我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父亲,更对不起您老人家啊!让老祖宗这般年纪,还要跟着孩儿担惊受怕……。”
“我的儿啊!”贾母终究是心疼孩子的,一把将贾蓉的头抱住了,大哭道:“我虽说的凶,从你们老爷,到你爹,再到你,你们一个个,老的小的,我何曾舍得动过你们哪一个半个指头过?珩哥儿说的对啊!慈母多败儿!都是我,是我把你们娇惯坏了!”
一时间,荣庆堂内哭声一片,悲声震天。就在这时,一身素净衣裙的惜春从后堂快步走了出来。她原本清冷的面容此刻因愤怒和悲痛而涨得通红,眼中含泪,却带着一股决绝的厉色。她径直走到贾蓉面前,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扬起手,“啪!啪!啪!”一连好几个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贾蓉脸上!
“你这没脸没皮的东西!”惜春声音尖利,带着哭腔骂道,“自己作孽败了东府的家业,还有脸过来这里哭闹?若气坏了老祖宗,我……我第一个不与你干休!”她骂完贾蓉,又立刻转向贾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抱住贾母的膝盖,声音瞬间转为哀切与担忧,哭着劝慰道:“老祖宗!您快别哭了,万莫为了这等不肖子孙气坏了身子骨!您若有个好歹,叫我……叫我可怎么活啊!您要保重自己,就算为了您的四丫头,您也得保重啊!”
贾蓉哪敢闪避半点,由着自家小姑姑生生在脸上一连抽了五六个耳光,才哭着转向惜春磕头:“小姑姑骂的是,如今侄儿败了家业,连累的姑妈失了根本,姑妈便是打死了侄儿,也是应当。”
惜春这一番先怒后哀的举动,如同在悲恸的湖水中投入了一块石头,激起了不同的涟漪,却也稍稍转移了贾母那过度沉浸的悲伤。贾母看着跪在身前,哭得梨花带雨却又眼神倔强的惜春,再想到她自幼没了娘,又摊上贾敬那样一个爹,和贾珍那般的哥哥。还有她即将到来的归宿,心中更是百味杂陈,一把将惜春搂在怀里,祖孙二人相拥而泣。
许久,贾母才在众人的劝慰下止住悲声,接过鸳鸯递过来的帕子擦了脸,环视众人一眼,才开始一件件的嘱咐。
“今儿把你们都唤来,是有几桩事儿要嘱咐了。有你们老爷太太管着家,我本不该多说的,可这几件事儿,半点也马虎不得。特意把人都叫了来,不是跟你们商量,是老婆子做主定下的,哪一个都不许有推辞!”贾母语气里透着丝毫不容置疑的决绝。
“是,全凭母亲吩咐”。贾赦和贾政赶紧应承。
“这头一件,我跟宫里大丫头商议过了,宝玉和他娘,他们娘儿俩的事儿,从此刻起,谁都不许再过问,更不许托人情,也不许去探视!就此听天由命!到时候,自会有转机。”贾母特意看了眼贾政。
“是……!全凭母亲做主!”跟贤妃娘娘商议过了?不管不问?自会有转机?老太太如此说,定是娘娘想了法子,特意嘱咐不许府里过问,定是怕适得其反,坏了贤妃的安排。贾政如是想。
“这第二件,是环儿和四丫头的婚事!今儿长公主和宫里两位娘娘来,便是按后头江陵王府的意思商定了,年节当日四丫头就要……嫁过去!鸳鸯丫头……和珍……和尤氏也一起出门。”贾母说完,瞪了一眼想要急着说话的贾蓉:“如今,你自身难保!就莫再在意那些脸皮子!让她去了后头王府,既能全了珩哥儿的心,往后……也是你的一条活路!”
“是!一切都由老祖宗做主!”贾母最后那句话,让贾蓉瞬间闭了嘴。
“另外,江陵王和娘娘的意思,年节前大军回京,在年节前几日挑个好日子,就给环儿完婚。鸳鸯丫头……明儿一早,你便再去后头,求了王妃替咱们跟沈家那边递了话过去,一应事宜,都由着沈家的意思就是!”
“是!”此刻,依旧红着眼的鸳鸯,赶紧应声。
“唉!按理来说,这档子事儿,该是让琏儿家的或者宝玉房里的去操持,再不济……也该由她们做太太的去跑动,可言下,宝玉他娘儿俩指望不上,大太太又是个不顶事儿的蠢货!原本好好一个凤丫头……”。贾母说到这里,忍不住怒骂了贾琏一句:“败家业的孽障!”
贾琏赶紧跪着低下头去。如今没了凤姐儿操持,他又落得个断胳膊瘸腿,手头拮据不说,哪里还有之前的光鲜亮丽?自然也是后悔不已。
贾母骂完了,又继续道:“咱们家,如今是比不得往日了。前头大丫头进宫,没花着家里半两银子;二丫头和三丫头出嫁,人家珩哥儿给的彩礼,比咱们家出的陪嫁更厚重,也没用着你们谁半个铜钱!我这最小的四丫头,虽自幼没爹娘疼她,可我老婆子也不能委屈了她半点儿。虽说……后头府里给了四丫头和鸳鸯三个,各百万两的彩礼,可那银子,已经用来替你们还了甄家的亏空,你们也不用怕,四丫头的嫁妆,都从我老婆子的体己里出,依旧不用你们哪一个凑半个铜钱。就是委屈了鸳鸯,跟了我这么多年,临了……。”
“老祖宗,丫头不要嫁妆,左右过去了,珩哥哥也断不会饿着孙儿,那置办嫁妆的银子,还是老祖宗留着养老,往后孙儿出了门……您还得自己保重……。”迎春说着,和贾母又齐齐落下泪来。
“老太太这是哪里话?王爷……王爷那边说的明白,那银子……是给奴婢的赎身钱,奴婢跟在老太太身边,吃穿不缺,这些年也偷偷攒了几十两银子的私房钱,四姑娘说的是,过去了,左右也是不会饿着的!奴婢就……把那点子钱孝敬老太太,也算不枉老太太疼了我这些年,全当是奴婢尽得一点微末孝心。”鸳鸯也哭着道。
“母亲这是哪里话?咱们家哪里就到了这等田地了?姑娘们放心,也请母亲宽心,一应还有儿子呢,定不让四丫头……委屈了半点就是。”贾政赶紧跪下,贾母和迎春、鸳鸯的话,让他听的心如刀割。
“罢了,你一个月的俸禄也就那几两银子,哪里够养家?你们爷们儿也不懂得这些个,还是有我这老婆子自己操持,也让我能放心些。”
“都是儿子不孝!”贾政跪地磕头,豆大的泪珠落在那青砖上,瞬间晕染的如一枚枚刻下的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