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至江南地界时,两岸已是绿肥红瘦。林辰站在船头,看着运河边连绵的稻田,新抽的稻穗在风中轻摇,像一片起伏的绿浪。自被张御史的人救下后,他一路南下,化名“陈默”,扮作药材商人,倒也安稳。
“陈先生,前面就是扬州府了。”船夫是个憨厚的汉子,指着远处的城楼笑道,“扬州城里的早茶可是一绝,您可得尝尝三丁包。”
林辰笑着点头,心里却没多少轻松。张御史的信鸽传来消息,说他“坠崖身亡”后,沈明轩果然放松了警惕,近日正忙着将账册里的“隐患”一一清除,连几个当年经手盐务的老仆都莫名“病逝”了。而那位李御史,据说已被调往湖广巡查,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
船刚靠岸,就见码头上围着一群人,对着墙上的告示议论纷纷。林辰挤进去一看,告示上画着他的画像,写着“钦犯林辰,伪造证据,诬陷忠良,悬赏千金缉拿”,落款竟是刑部。
“这不是前阵子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盐案’主角吗?”
“听说他还敢冒充沈家后人,被沈大人识破了才畏罪潜逃。”
“可不是嘛,皇后娘娘都下了懿旨,说要严查此类欺君罔上之徒!”
皇后?林辰心里咯噔一下。他与皇后素无交集,为何会惊动后宫?难道沈家的事,连皇后都牵扯其中?
正思忖间,身后有人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林辰回头,见是个提着药篮的小童,约莫十岁光景,眨着机灵的眼睛:“先生可是要去‘回春堂’?我家掌柜有请。”
回春堂是扬州府最大的药铺,林辰本打算去那里歇歇脚,顺便打探李御史的消息。他跟着小童穿过热闹的街巷,药铺的伙计见了小童,都恭敬地打招呼,显然这孩子身份不一般。
后堂里,一个身着藏青长衫的中年男子正等着他,面容儒雅,眉宇间带着几分忧虑。“林先生,在下回春堂掌柜,姓秦。”男子拱手道,“是张御史的故人,他早有信来,让我照应先生。”
林辰松了口气,刚要说话,秦掌柜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去内室。内室陈设简单,墙上挂着几幅药材图谱,秦掌柜关上门,才低声道:“先生可知,为何皇后会插手你的事?”
林辰摇头。
“皇后出身柳家,而柳家与沈家世代联姻,沈明轩的妻子,正是皇后的亲侄女。”秦掌柜叹了口气,“您在京城闹的事,不仅动了沈家的根基,更牵扯到了柳家的利益。皇后娘娘此举,明着是帮沈家,实则是怕柳家被牵连。”
林辰这才明白,自己不知不觉竟捅了马蜂窝。皇后这是要借“缉拿钦犯”的名义,彻底将他从世上抹去,以绝后患。
“李御史那边有消息吗?”林辰问道。
“李大人被调往湖广,实则是被柳家的人排挤,如今自身难保。”秦掌柜递给他一杯茶,“张御史让我转告您,江南也非净土,柳家在这里的势力盘根错节,您得尽快离开扬州,去浙东躲躲,那里有位海商,是张御史的旧部,能保您安全。”
正说着,外面传来伙计的惊呼声:“官爷,我们药铺一向规矩经营,怎敢窝藏钦犯?”
秦掌柜脸色一变:“不好,他们来得这么快!”他从墙角的暗格里拿出一套渔民的衣服和一张路引,“先生快换上,从后门走,沿运河往下游去,会有船接应。”
林辰接过衣物,心里过意不去:“这会连累秦掌柜的。”
“顾不得许多了。”秦掌柜推着他往后门走,“张御史说,您手里的证据关系重大,绝不能落入柳家之手。快走!”
林辰换上渔民的粗布衣裳,刚走出后门,就听到前堂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他不敢耽搁,沿着狭窄的巷弄快步疾走,身后隐约传来官差的呵斥声。
运河边的芦苇荡里,果然停着一艘小渔船。船夫见了他,递过一顶斗笠:“秦掌柜让我送您去余姚,路上小心,这一带的水警都被柳家买通了。”
船行至深夜,月隐星稀,只有渔火在远处闪烁。林辰躺在船舱里,辗转难眠。他没想到皇后竟会如此赶尽杀绝,看来只要柳家一日不倒,他就一日不得安宁。而柳家能在江南一手遮天,背后定然还有更深的势力,说不定连皇上都被蒙在鼓里。
天快亮时,船突然剧烈摇晃起来,紧接着传来船夫的惊呼:“不好,是水警的船!”
林辰翻身坐起,透过芦苇的缝隙,看到几艘官船正朝这边驶来,船头插着“柳”字旗。他知道躲不过去,从怀里掏出账册的最后几页——这是他留的后手,将最关键的内容抄录了下来,原件早已托付秦掌柜转交可靠之人。
“先生快跳船!”船夫递给他一根芦苇杆,“顺着水流往下游漂,我引开他们!”
林辰握紧芦苇杆,看着船夫调转船头,故意朝相反的方向划去,很快就与官船交上了火。他深吸一口气,跃入冰冷的河水,借着芦苇的掩护,奋力向下游游去。
不知游了多久,他被一股水流冲到了岸边,浑身冻得发紫,意识也渐渐模糊。迷迷糊糊中,他感觉有人将他拖上了岸,耳边传来女子的声音,清脆如莺啼:“这人还有气,快抬进舱里!”
再次醒来时,林辰发现自己躺在一艘华丽的画舫上,盖着柔软的锦被,身上的湿衣服已被换下,换成了一套干净的丝绸里衣。一个身着粉裙的丫鬟正给他喂药,见他醒了,惊喜地喊道:“小姐,他醒了!”
舱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位女子,身着月白纱裙,容貌清丽,眉宇间却带着股英气。“你是谁?为何会落水?”女子的声音带着审视,目光落在他腰间——那里还别着那半枚玉珏。
林辰刚要说话,突然注意到女子发间的珠钗,上面刻着个小小的“柳”字。他心里一紧,难道又落入了柳家的圈套?
“我……我是个渔民,遇上了水匪。”林辰故意粗着嗓子,装作惊魂未定的样子。
女子却笑了,指了指他放在枕边的芦苇杆:“这芦苇杆是浙东特有的‘铁线苇’,韧性极好,用来潜水换气最合适不过。渔民可不会用这个。”她拿起那半枚玉珏,“还有这个,沈家的玉珏,怎么会在你手里?”
林辰的心沉到了谷底,看来这位女子不仅认识沈家,还对他的底细有所了解。他握紧拳头,随时准备反抗。
“别紧张。”女子将玉珏还给他,“我叫柳轻烟,是柳家的人,但我和他们不是一路的。”她坐在床边,语气缓和了些,“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手里有沈家的证据。我二叔(皇后的弟弟)视你为眼中钉,派了不少人追杀你。”
林辰愣住了:“你为何要救我?”
“因为我也想扳倒他们。”柳轻烟的眼神冷了下来,“他们为了权势,害死了我父亲,还想把我嫁给沈明轩那个伪君子,我不会让他们得逞。”她看着林辰,“你手里的证据,能扳倒沈家,也能扳倒我二叔。我们可以合作。”
林辰看着她,见她眼神坦荡,不似作伪。他想起秦掌柜的话,江南柳家盘根错节,或许只有从内部瓦解,才有胜算。
“你想怎么做?”林辰问道。
柳轻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皇后不是想让你死吗?那我们就‘死’得更彻底些,让她放松警惕。然后,我们去京城,把证据直接呈给皇上。”
画舫缓缓驶离岸边,融入江南的晨雾中。林辰看着窗外渐渐清晰的远山,心里清楚,这场与皇后势力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身边这位突然出现的柳家女子,是敌是友,他还摸不准。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只能跟着她,一步步走向那更危险的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