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垂千嶂血,剑啸九重渊
天泉陌刀上的血珠结成冰挂时,褚知玉率先望见了山麓间的铁甲寒光。
惊轲倚着半截焦木立柱,冷香枪尖正在青砖上刻出蜿蜒血线,那并非旧伤,而是新崩的箭创溢出的血。二十三道猩红斗篷在山岚间若隐若现,七百秀金楼援军踩着前夜尚未凝固的血迹攀援而上。去巨坑!他反手劈断钉在木桥残桩的最后一支雷火箭,天泉残余六人跌撞跟上。庾皆宁左眼的绷带渗着黑血;屹暮将江怀遇的残甲碎片缠在枪杆上,每一步都踏碎砖缝间凝结的血晶。山下秀金楼追兵的响动,像为这场迟来的撤退敲响丧钟。
九流门人是在水脉断裂处遇见天泉血痕的。绳镖残骸铺就的逃生路早已被鲜血浸透,息长英用断刃挑开焦土,露出石板上刀尖刻划的北斗星纹,这是天泉撤离时惯用的暗记。玉辞枫银发黏结着碎肉,他拽下垂在断枝间的钢索残片,勿言淇的骨哨声突然变调,众人顺着她指缝溢血的指尖望去:山腰处三十架飞矛弩正在校准射角。快走!纪予夕咬碎药丸催动残余气劲,缠满绷带的手腕甩出最后三丈钢索。
粟子游尘的残招仍在庇护这群亡命徒,九流门人是撞开西侧焦木林冲出来的。他们身后三十丈,秀金楼裂风弩射出的火鸦箭点燃了整片冷杉林。纪予夕甩出最后三丈钢索缠住祭坛石兽,火星顺着焦枯的绳索扑向九流门人衣摆。
焦灼的喘息声在巨坑边缘交汇时,惊轲数清了最后的人头:三更天只剩顾獠与湛洋相互搀扶,醉花阴迟邀月的伞骨上挂着凌穗桉染血的发带,天泉与九流门残部总共不足二十人。风卷着硫磺灰掠过坑口,深渊里浮上来的铁腥气令人齿冷。
通向巨坑的地道里,游侠们闯进第三间炼器室时,发现了蜷缩在风箱后的柳衔蝉。春秋别馆少女的左臂覆着熔岩灼痕,右手却死死攥着半截锻炉图腾。陈无讼的断剑挑开她被血粘在地板上的裙裾:还有多少活着的人?青铜鼎后的暗格突然传出重剑刮擦岩壁的震鸣,小十七的呜咽像困兽濒死的嘶吼。小十七在里面,他只认得这个。柳衔蝉扯开衣襟露出肩膀刺青。游侠们跟着柳衔蝉继续往深处走。
地道深处两丈高的铸铁门前,小十七的巨剑正将三名秀金楼杀手钉在岩壁上。生铁面具遮住他大半张脸,乱发间的黄铜坠饰缠着七条断裂锁链。柳衔蝉将铜铃抛向空中:十七看!巨汉突然安静如稚子,任凭铃铛落在覆满黑灰的掌心。游侠们屏息看着巨人缓缓挪动,巨剑刮擦地面掀起的火星映亮墙上刻痕,数百道剑痕竟拼成孩童涂鸦般的星斗图。
山下的灯亮了。柳衔蝉将淬火铜铃系在小十七腕间。
”十七…回家…“巨人突然发出麋鹿般的呜咽,巨剑轰然劈碎藏剑池暗门,直通向地道出口。
地道出口处忽有巨石崩落。砂翁灰头土脸跃出尘雾,身后烟瘴里浮现出小山般的黑影,小十七巨剑挑飞千斤闸门。惊轲与一众同伴此时正在与零星冲上来的秀金楼人作战。
柳衔蝉伏在小十七肩头,看到秀金楼人便高喊:十七开路!
小十七突然发出龙吟般的啸叫。巨剑掀起腥风血雨,将数十支弩箭原路劈回敌阵。众人且战且退时,庾皆宁突然指向山下,三面大旗刺破硝烟,江畔援军的铁蹄震落崖壁灰烬。
惊轲将最后一颗凝血丹抛给巨人身上的柳衔蝉:撑住!我们撤到高处。血沫从齿缝溢出时,他看见小十七的巨剑正在晨光里流转星河般的铸纹,那些蝌蚪状的刻痕仿佛苏醒的困龙。山道上、醉花阴九流门的旌旗与朝阳同升,而秀金楼的战鼓也在此刻碾碎最后一线寂静。
朝阳淬剑锋,焚川葬修罗
惊轲折转枪杆格开第七柄环首刀时,九流门的绳镖正在东南岩壁织出血网。褚知玉的丈二陌刀劈开重甲缝隙,刀背雕着的泉纹裹着碎雪,将两名秀金楼刀斧手拦腰斩断。山崖突起的黑岩上,顾獠双刀交错如剪,绞碎最后一架登高梯的棕绳。
山脚响起的不是雷火轰鸣,而是三更天特有的双刀叩石声,六十四柄镔铁刀同时敲击花岗岩,叠浪般的铮鸣震落千仞灰烬。
三更天的刃要饮血!龚思哲双刀贴着路面疾掠,刀锋过处,倒伏的云杉树干接二连三滚落斜坡。数十名秀金楼弓手不及收弩,双腿已被滚木碾成碎骨。九流门弟子借势抛出绳镖,鱼滟仙腕间银链缠着七枚绳镖尖锥,制式的锁子甲在飞旋的寒星中绽开血花。
溃乱始于一串绳镖绞碎令旗。
鱼滟仙纤足点过滚木,九流门特制的陨铁绳镖在晨光里结成蛛网。她踩住某具尸首翻腕急收,三十步外两名重甲骑兵被标头倒钩扯下马背。秀金楼督军正要吹响竹哨,三更天弟子突然从雪地窜出,龚思哲双刀横贯其肋下,左手的错金刀切开气管,右手的乌木刀搅碎脊椎。天泉陌刀阵呈雁翅排开时,醉花阴的伞骨正掀开漫天碎雪。随江游的陌刀劈砍角度刁钻如蛇信,专取战马膝弯。双眼猩红的天泉弟子踏着倒伏铁骑突进,刀锋扫过胸甲擦出湛蓝火花。祁不厌突然甩出腰间钢索缠住陡坡古松,陌刀借力劈落的罡风,竟将三名铁塔般的盾斧手连盾带甲劈成两半。
小十七的巨剑插入战场时,山风卷着雪沫突然转向。
柳衔蝉的绳镖缠住巨人右腕作为牵引,春秋别馆幸存者抛出的铁链在岩缝间织成绊索。巨汉抡剑旋斩的飓风逼得敌军后撤半步,正是这方寸之间的破绽——褚知玉陌刀穿透胸甲的脆响,惊轲断枪挑碎喉骨的闷声,九流门绳镖绞断马腿的裂帛声,在峡谷中织成索命曲。
跪刀!随江游的陌刀削平半截山岩。天泉弟子应声改劈为拍,十八柄陌刀同时拍击花岗岩面,炸开的碎石如霰弹穿透皮甲。葛道的油纸伞掠过头顶,醉花阴弟子袖中飞出的铁莲子专门招呼跪地者双目。三更天双刀阵已杀至惊轲身侧,龚思哲刀刃卷刃处滴落的血珠,竟在雪地连成蜿蜒的符咒。当秀金楼最后一面黑旗坠入山涧时,晨光将雪地血泊染成胭脂冻。
鱼滟仙收起沾满脑浆的绳镖,九流门特制的玄铁镖头正冒着热气。她脚下跪降的都尉浑身插满醉花阴的铁蒺藜,右手仍死死攥着半截令箭。三十步外,祁不厌将陌刀插入雪中清洗血污,刃口崩裂处挂着半片带血指甲。
小十七的巨剑拖地而行,刮擦声惊起飞扑食腐的渡鸦。柳衔蝉正用绳镖为他编结新的护腕,沾血的青铜环叮当作响。天泉弟子们在收敛陌刀上缠绕的碎布——那些是战死者衣物残片,要带回门派英灵壁的。
惊轲拾起半柄秀金楼弯刀,刀身映出山涧漂流的碎甲。突然的寂静让山下野狗争食的厮打声异常抓耳,他反手将断刃掷向崖壁,刀尖铮鸣着没入石缝三寸。褚知玉将陌刀横在膝头,寒泉纹刀鞘盛满血色雪水。当浓烟卷着残旗升空时,某只金雕俯冲叼走了滚落山崖的带血眼球。
露浸残刀冷,花覆断骨温
褚知玉踩过缀满野樱的泥泞,陌刀拨开酸浆草丛时,刃上泉纹正挂着隔夜露水。新翻的春土裹着断掌沉入坑底,顾獠抛来的青玉扳指掠过衔泥早燕,三更天弟子靴底粘着的海棠花瓣混着碎肉,在遗物堆里格外刺目。
天泉派选定的坟冢是向阳崖窝。祁不厌陌刀劈开攀着岩缝的忍冬藤,刀风惊起两只灰鹊。弟子们斩断新生荆条铺成尸床,碎岩簌簌坠入坑中,裹着去年残叶覆在碎甲之上。
接住。江兔接住坠落的遗体,晨露冲淡了血污。醉花阴弟子给女尸发间簪上野杏花,她们前几日还笑说要将春日第一支山桃插在鬓角。
秀金楼尸堆在野蔷薇丛中隆起小丘。龚思哲双刀斩断带着新芽的柳枝,断口处乳白树汁混着晨雾滴落。三更天弟子用刀刃剜开湿润泥土,掘出的蚯蚓在尸体衣甲间扭曲穿梭。鱼滟仙旋身抛出绳镖,青钢镖头擦过燧石引燃火绒,浸了松脂的敌旗遇火轰然窜起。
留半尺风道!随江游陌刀劈碎拦路卧石,劲风卷着野樱花瓣压住火舌。焦尸痉挛的异响被淹没在山雀啁啾中,醉花阴弟子撑开的朱伞沿火堆排成八卦阵,伞面映着蹿动的火苗,宛若灼灼桃林提前盛开。小十七的巨剑劈裂春雨泡软的崖土,暗红泥浆裹着敌军箭镞渗入裂缝。
九流门弟子用绳镖勾回最后一具浮尸时,惊轲正撬开某参将的牙关,尸身咬着半截迎春藤,金黄花朵在焦黑唇齿间格格不入。
朝阳攀过山脊时,随江游在尸堆里翻出支嵌玉箭箙。天泉弟子们以刀引水,陌刀劈开岩缝引流溪涧冲洗战痕。祁不厌刀尖挑飞的积水里,漂浮着折断的箭杆与新绽的苜蓿花苞。三更天弟子在枫树干刻着战损,双刀刮下的树皮淌出春日浆液,混着未干的血迹浸染铭文。
醉花阴弟子收集的暗器铺满青石板,九流门绳镖绞碎锈甲的声音夹杂着布谷啼鸣,鱼滟仙腕间银链缠着七枚完整护心镜,正随早风叮咚作响。春秋别馆的铁匠夯平染血土地,敌盾熔成的犁头已栽进湿润红泥。
秀金楼的人都被焚成灰烬,各派战死的弟子被安葬在朝阳的山坡上,江兔领着人正在为他们刻碑。
最后一缕青烟融进朝霞时对岸牧童的竹哨惊起鹧鸪,混着溪水冲刷残剑的声响,漫过漫山遍野的碎刃与新绿。
玉髓涤兵锈,花浆补战痕
惊轲扑通一声坐在地上,众人见状便要上来搀扶,他只是摆摆手:“没事,就是累了。”低头紧一紧伤口处的布条,一片阴影突然覆在惊轲身上。
小十七咧着嘴,朝惊轲说道:“你很…好,十七…喜欢。”他拍拍手,真挚的笑声打破了深沉的寂静,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柳衔蝉:“少东家果然厉害,能让小十七开口的人没有几个。”
惊轲:“你们这春秋别馆怎么办?”
柳衔蝉:“不知道啊,无家可归了现在,只能露宿街头喽。”
随江游:“来我天泉,吃喝不愁。”
葛道:“依我看三更天更适合这位……勇猛的少侠。”
鱼滟仙:“九流门也能吃喝不愁,还能给你们超大的房子住哩。”
柳衔蝉看向小十七,小十七不语,只是一味的盯着惊轲傻笑。
惊轲:“都别争了,你们的驻地都在开封,先让春秋别馆的跟我回神仙渡吧,之后他们想去哪便去哪,不想走的话就在神仙渡待到老。”
小十七手舞足蹈:“可……可以打铁吗?”
惊轲:“当然可以,诸位有空也可以来神仙渡,我请大家喝酒,离人泪。”
众人皆是双眼发亮,好似贪狼,惊轲又补充道:“不管够啊,我一年也喝不到多少的。”
江兔:“少东家真抠门。”
“就是就是…”
惊轲:“好了好了,怕了你们了,不过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
江兔:“少东家但说无妨。”
…………
没有了阻碍,下山的路很平坦,但大家因为多少都带点伤,走的很慢。
迟邀月靠近惊轲,问道:“少东家这是怎么了。”
惊轲叹了口气:“没什么,只是想到了山饮江和向吞海。这两个狂澜人我挺早就认识了,约好了去神仙渡喝酒的,如今却……”
迟邀月:“江湖就是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就没了,所以啊,今朝有酒今朝醉。”
惊轲:“那倒……”他两眼一黑便栽倒下去,一股麻痹感传遍全身,“完了……毒……”
迟邀月连忙上前扶住惊轲,一众人围上前来。
“怎么了这是,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迟邀月:“突然就栽倒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说的毒,有人会医术吗?”
众人面面相觑,柳衔蝉上前摸到惊轲的手腕,眉头拧在一起。
“怎么样?”
柳衔蝉:“他还能活着真是个奇迹。”
“那现在……”
柳衔蝉:“快去藏贤岗,找清溪的人,或许还有救。”
踉跄的步子在山路上疾行,只为了第一次见面的好友,这大概就是江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