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之水在月影下奔流不息,带着从上游裹挟的寒气与未知。停泊在隐蔽港汊的不羡仙大型船队,灯火通明,早已不复初时的沉寂。
一艘艘大小船只靠拢,相互间搭起了跳板,形成了一座浮动的、临时的战争堡垒。甲板上人来人往,脚步匆匆却尽力压低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金属摩擦的冰冷、桐油涂抹弓弦的特殊气味、草药的微苦以及压抑不住的浓烈战意。
陆续到达的人马,如同汇入大河的溪流。有惊轲最初带出的十余带伤精锐,有从江宁城内不同渠道拼死突围出来的分堂好手,有一直在城外活动、闻讯赶来的江湖游侠,更有不久前接到紧急动员令、冒着秀金楼巡逻队与江湖散兵拦截,一路血战冲杀而至的各路援军!
周言罪带着手下焦头烂额地核对着抵达名单,处理伤情,分发临时的标识和物资简图,嗓子已经有些嘶哑:
“天泉的林五带人到了!点一百一十七人!途中遭遇拦截,拼掉二十个兄弟,斩敌三十余!”
“九流门的队伍到了!松谷鸣在列!路上损失不大,只折了三个探哨!”
“醉花阴安陵庆凡押送最后一批箭矢和火油桶登船!路上被两股游骑缀上,损了三个兄弟和一辆装载细粮的车!”
惊轲站在旗舰的船楼上,面色冷峻如铁铸,目光扫过一张张或疲惫、或伤损、却眼神异常坚定的面孔,以及那些带来了损失报告的信使:“知道了。逝者名录记好,厚恤!伤者即刻安置医治!人到了就好!到就是胜利!”
每一处损失都如同刀子在心上划过,但此刻不容软弱。时间正一分一秒地滑向最终的对决。
“传令!”
惊轲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甲板的嘈杂,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九流门所有尚能伏击游斗的弟子,听松谷鸣号令!”
手臂缠绕渗血绷带的松谷鸣立刻肃然出列,抱拳:“在!”
“不要靠得太近,更不许强攻!以清风驿外围五里为限打十面埋伏!哨声、冷箭、机关陷阱、甚至放火烧荒!务必让李祚外围巡哨疲于奔命,让他不敢轻动!记住,你们的任务是最大程度骚扰、疲惫、分散敌人兵力!让他疑神疑鬼,不得安生!天黑出发!”
“松某领命!”松谷鸣眼中精光一闪,抱拳退下。这是九流门的看家本领,以最小的代价造成最大的混乱!
“醉花阴弟子全体!人最多,手脚最勤快!”惊轲目光落在刚从舷梯走上主舰、左腿似乎也带着点别扭的安陵庆凡身上。“庆凡,让你腿上挂花的兄弟,委屈都归你管了!”
安排伤员给安陵庆凡让他照顾伤员,当然是为了安抚他受伤无法参与一线厮杀的心情。
“少东家尽管吩咐!保证把人当马使唤!”安陵庆凡咧开嘴,豪气干云。
“点验队中所有牲畜车辆!组织你的人和能调用的所有人手!给我在岸边高点清出三块空地,构筑起这船队最后的储备库!”
“任务目标——”
惊轲语速加快,指着船队后方岸上几处高坡林地:“明天卯时两刻之前,我需要你在那三个点上——”
“囤积至少够整个船队所有人再战两天一夜的干粮!装满所有能用的水囊!以及足以武装三百弓箭手、不间歇连射一个时辰的箭矢!火油、滚木、石灰包也要备足!包裹伤口的干净葛布!锅灶木柴,就地隐蔽支起!这是没有后方的背水之地,后勤库就是你安陵庆凡在后方给我立下的军功碑!能做到吗?”
呼把伤员从城内撤离到这里需要做的后勤工作呼有一点点小曲折,但是总要活下去不是吗,”少东家放心!保证把库修得跟城墙一样结实!人在库在!”
惊轲对安陵庆凡敬重抱拳,继续说道:“至于箭矢,多多益善,有多少做多少。”
“三更天和天泉的游侠们!船上有弟兄,船外江里有暗涌,岸上还有潜伏的毒蛇!”惊轲目光冷冽,“你们的任务最重,也最要害一刻!”
“天泉兄弟水性好、底子干净!主营区所有外围船只警戒、水上巡逻、了望暗哨!只要有不明身份的东西靠近水面五百步,立刻格杀。”
“三更天的兄弟!”拍了拍一旁高大三更天人物“此次沿岸最东头密林高地交由三更天负责!若在岸上发现有不开眼的人想靠近我们才安顿好的粮库和高地侧翼补给点……你们知道该如何做!”
致西辞和玄柒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熟悉的寒芒,沉声应道:“绝不让人靠近!若有不长眼的——死人是不会动嘴的!”
“保证以明哨暗桩的代价…护粮安全!”
惊轲拍拍二位肩头,那是无声却充溢着生杀予夺的战意与信任。
安排完外围防护与后勤保障的核心力量,惊轲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向主舰最大的船舱下层工坊。
掀开厚重的油布帘,一股更为复杂浓烈的气味扑面而来。灯光略显昏暗,但空气闷热,人影幢幢。这里完全是另一个忙碌的世界!
左侧区域,是青溪寡言多行的弟子们。他们几乎是席地而坐,围绕着一口口巨大的陶盆和简陋的手摇研磨器。盆中是成堆成堆的各种干燥草药与矿石粉末。
十几双带着露指皮手套的手不断捣碎、筛分、混合。汗珠顺着他们的鼻尖滴入迷蒙的粉尘中。
没有人说话,只有“哗啦…沙沙…喀吧…”的单调声响,混合着奇异的药味粉尘弥漫在空气里。他们制造的是无声的死亡前奏。
惊轲:“装药工坊规模如何了?密封的材料够不够仓准备了没有?确保药力发挥最大效用。”
众称准备基本完成,船底的护舱几十个空木箱,加上其他船只也装备有大量密封箱。明使部弟子神情乐观地点点头。
另一面则是墨山机关地道弟子更为主场。金属碰撞的“钉钉铳铳”声不绝于耳,火星偶尔溅射。几名弟子正赤裸上身奋力锤打着烧红的铁块,锻造小型的捕兽叼喙。
另一组则在仔细组装着堪堪完成制作的手弩样机,第三组加工着绳索盘聚的大网……四周布满各式各样的木制工具骨架和小零件。他们制造的是坚不可摧的断敌人骨头的袖中杀机。
冯继升浑身油污,正趴在一张巨大而粗糙的木桌图纸前,唾沫横飞地跟魏神比划着:“魏师妹!这里!力臂还可以再长三寸!绝对可靠!……不行不行!这个鲁班扣尺用到桅杆立轴的翻滚轨道设计上绝对可靠!省多少人手!……什么?火药装载筒?太好了!配合诸葛机关匣效果加倍!射程至少能再出去十丈!”
“魏神!继升!”惊轲的声音在忙碌的工坊中格外清晰。
魏神和冯继升立刻放下手头工作转身抱拳:“少东家!”
惊轲走上前,直接切入正题,声音压得更低:
“其他都是按部就班的环节,你们两个我有一个额外的任务。”
魏神眼神顿时亮了起来,“什么任务,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惊轲勾手让二人凑近,在二人耳边低语片刻,冯继升和魏神皆是兴奋无比。
冯继升更是拱手作揖,“冯某谢过惊轲少侠信任。”
惊轲摆摆手,“你二人的任务很重,所以一定要休息好,不要管其他人,务必把这个任务做好。”
魏神拍拍惊轲肩膀,“放心吧少东家,我俩指定完成任务。”
惊轲郑重点头:“这件事情只有我们三个知道!事成与否,皆在此了!”
三只手在光影摇曳、机器嗡鸣的工坊角落策略性地重重一握!
当完成所有部署,惊轲悄然离开喧嚣躁动的船队。月光被稀薄的云层遮挡,破碎的光斑洒在宽阔的江面。
他独自一人,穿过岸边茂密冰冷的芦苇荡,发出沙沙的声响。寒风刺骨,芦苇摇曳如起伏的墨浪。终于抵达一块稍显干硬的高地,四周只有风声和江水拍岸。
他从怀中取出那片干燥却依旧坚韧的叶子,置于唇边。
呜——呜——
低沉沙哑又极其独特的叶笛声,在无人的旷野间响起,短促而清晰,像一个约定好的口诀。
不过十息功夫,前方密实的芦苇丛纹丝未动,一个身影却如同从影子里生长出来一般,悄无声息地浮现在惊轲面前一丈之地。
覆面蓝衣,身形挺拔如剑,气息若有若无。
“要动手了吗?”
“对,都准备的差不多了,红线和陈叔……”
“我知道,交给我,小心李祚,还有千夜的幻术。”
惊轲郑重点头,男子转身就走,走到一半还是回头,“你小子若是敢有什么意外……”
“哎呀,放心吧江叔,我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