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林崩碎,碎石化作流光消散,前方显露出一条由残碑铺就的古道。古道尽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色大海。
这海,没有波涛,没有风声,只有死一般的寂静。灰白的海水翻涌着,却没有溅起半点浪花,仿佛连声音都被吞没。
沈芷安、洛长风与白绫三人并肩而立,望着这片灰海,皆感心口一阵沉重。
“这便是命河的第二重险境——灰海。”白绫轻声道,眼神凝重。
洛长风双眉紧锁,沉声问:“灰海中,可有什么禁忌?”
白绫微微点头,声音压得极低:“相传灰海中沉眠着无数亡灵,那些都是曾经踏入命河却未能走出的强者。海水会吞噬一切生机,若沾染片刻,便可能陷入幻境,直至魂飞魄散。”
沈芷安凝神看去,只见灰海表面隐约浮现无数模糊的影子,像是曾经陨落的修者,他们的眼神空洞,神情痛苦,仿佛仍在不断挣扎。
那一幕,让人心底发凉。
“难道我们要渡过这片海?”洛长风提剑在手,眼神冷冽。
白绫摇头:“没有舟船,无法凭空而渡。而且,灰海不是以力量能强行踏过的险境……它试炼的是心魂。”
沈芷安沉默片刻,目光却渐渐坚定。
“碑林要我们认命,而我们拒绝,所以活了下来。灰海既然考验心魂,那么我们……便以意志踏过。”
她说罢,脚步一踏,身影已然跃入虚空,朝灰海上方缓缓落下。
——
她的脚,轻轻触到灰色的海面。
没有溅起水花,却有一股冰冷透骨的力量,瞬间沿着脚踝涌入她体内。
刹那之间,沈芷安只觉眼前一黑,耳畔响起低沉哀歌。
“逆命者……放弃挣扎吧。”
灰雾翻涌,她看见了一个虚幻的身影。
那是她早已故去的母亲。
母亲的神情慈爱,伸出手来:“安儿,随我来吧。那条路太苦了,你早已伤痕累累,不必再逆天而行。”
沈芷安心口剧痛,手中的剑险些脱落。
母亲,是她心底永远的软肋。灰海,正是利用心中执念,将人拖入无尽幻境。
她咬牙闭目,体内剑意骤然冲霄。
“母亲……我想你。但我更知道,你绝不希望我在这里停步!”
剑光炸裂,母亲的虚影瞬间化为灰烬,随之消散。
灰海震荡,她眼前的景象恢复清明。
洛长风与白绫亦已落在海面。
洛长风的眼神赤红,身周环绕着无数血色影像。那些影像是他昔日斩杀过的敌人,一个个带着恨意与鲜血,齐齐逼来。
“洛长风!你背负无数亡魂,你的剑,已沾满血腥!你注定要葬身此海!”
那些亡魂的咆哮震耳欲聋,化作锁链,死死束缚住洛长风的身躯。
他仰天大笑,双眼血红,整个人气息狂暴:“我洛长风一生杀伐无数,但我问心无愧!若血剑能护我挚爱之人,我宁愿背负千古骂名!来吧!”
他长剑一震,剑意撕裂虚空,所有怨魂皆崩散成灰。
白绫的幻境更为诡异。
在灰海之中,她看见自己孤身一人,立于荒芜琴台,四周空无一物。没有敌人,没有同伴,只有无尽孤寂。
她抚琴而奏,却无人聆听。她的声音、她的心、她的意志,皆被淹没在灰色虚空中。
“你的一生,注定孤独无依。”幻境低语,“你所有的坚持,终将无人记得。”
白绫双眸湿润,手指颤抖,却在下一刻忽然抬首,琴声骤然转烈。
“就算孤独至死,我也会奏完这曲!因为我的音律,不是为谁而奏,而是为我自己而奏!”
琴声如剑,直击虚空,灰色幻境轰然粉碎。
三人几乎在同一刻挣脱幻境,海水剧烈翻涌。
然而,灰海并未就此平静。
反而在下一瞬,整片海面骤然掀起无数灰色人影,齐齐仰天而歌。
那歌声低沉、古老、带着无尽悲凉。
“生而逆命,终葬灰海……”
歌声震荡天地,仿佛万古亡灵齐声哀叹。
沈芷安面色微变,厉声喝道:“不要听!那是灰海的亡歌,若沉迷其中,神魂将被彻底吞噬!”
可即便如此,那歌声依旧不断渗入耳畔,化作无形的心魔。
洛长风剑意震荡,仍被震得气血翻涌,几乎失去平衡。
白绫更是俏脸苍白,手中玉笛险些坠落。
沈芷安眼神骤冷,忽然将剑横在胸前,猛然刺入自己掌心。
鲜血洒落,溅在灰海之上。
刹那间,她以血祭剑,剑意猛然冲霄。
她大喝一声:“亡歌可哀,但我有生剑!——以剑破歌!”
剑光轰鸣,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长虹,生生切开灰海亡歌的声浪。
洛长风随之狂啸,白绫琴音骤起。三人心意汇聚,剑、音、血气化为一体,硬生生镇压了整片灰海的亡歌。
灰海翻涌,最终在他们脚下安静下来。
前方,海水分开,一条由灰骨铺成的道路显现,直通更深处。
三人相视,心中无比清楚。
碑林要他们认命,灰海要他们沉沦。可他们都走过来了。
沈芷安深吸一口气,眼神沉冷坚定。
“命河……真正的考验,现在才要开始。”
她迈步,踏上那条灰骨之路。
洛长风大笑一声,紧随其后。白绫笛声轻扬,步伐从容。
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灰雾深处。
而在灰海的尽头,一道古老而幽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们以为,破碑渡海,就能逆命吗?呵呵……真正的命劫,才刚刚开始。”
灰雾翻涌,一双漠然的眼睛,自深处缓缓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