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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梆子敲过,傅明远猛然从噩梦中惊醒。窗外天色墨黑,唯有巡夜人的灯笼在巷弄里漂移如鬼火。他胡乱套上青色官服,忽然想起今日竟要提前半个时辰到户部应卯——圣人为漕运旧案连发三道敕令,整个度支司都已熬得人仰马翻。

“阿爷且用碗馎饦。”庶女云舒不知何时端着食案守在门外,细瘦手腕已不见靛蓝丝绦,只悬着枚普通的银铃铛,“女儿新学了梅花汤饼法,佐了茱萸酱。”

傅明远怔怔接过釉陶碗。热雾氤氲中,他恍惚看见二十年前那个雪夜:自己与杜衡等人将漕粮换作沙石时,船帮少年们也在吃馎饦。那时杜衡还说:“等分了银钱,够买下半条平康坊的梅花...”

“父亲再不用膳,卯时牌就要过了。”长子文远的轮椅声碾碎回忆。这位病弱青年膝头摊着《漕运考》,书页间却露出半角金吾卫的令牌。

傅明远匆匆咽下汤饼,临出门时忽被门槛绊了个踉跄。腰间鱼袋撞在石阶上,竟滚出三粒带血的漕粮——分明是二十年前就该沉入渭河的上等粳米!

晨鼓恰在此时震响。坊门吱呀开启,馎饦摊的老汉望着傅家老爷狂奔的背影嘟囔:“三品大员跑得比拉磨驴还慌...”忽见地上闪着微光,拾起竟是粒金镶玉的扣子,背面刻着小小的“柳”字。

而此时傅明远正瘫在户部堂前。他的官凭鱼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半幅《夜宴图》残片——画中杜衡的脖颈正被添上一道鲜红的勒痕。

“傅侍郎好早啊。”身后传来少年清音。新科进士傅文修正带着国子监生们走来,怀中《贞观漕运志》哗哗翻动,“学生们正在查证,当年沉船地的渭河泥沙里,是否真掺着梅花香料的碎末?”

晨光刺破晓雾,照见傅明远官袍下摆沾着的馎饦汤渍,像极了干涸的血痕。

申时三刻,傅府门前忽然喧哗大作。一辆垂着褪色青帷的牛车径直闯过照壁,车帘掀处露出六旬老妇威仪的面容——正是傅明远嫡妻林氏的母亲、已故扬州刺史王俭的遗孀郑氏。

“好女婿!如今官至三品,连岳母的接风宴都免了?”郑老夫人拄着沉香木杖下车,九鹤衔珠的诰命冠在夕阳下晃得人眼晕。她身后跟着位戴帷帽的少女,月白裙裾翻飞间露出绣着并蒂莲的丝履。

傅明远踉跄迎出:“岳母大人何时进的京?小婿竟未得信...”

“昨日到的永通坊!”老夫人木杖重重顿地,“若非玉娥去大慈恩寺进香时,听见香客议论杜主事吊死案牵扯漕运旧事,老身还不知傅侍郎竟这般威风!”

帷帽少女突然掀帘出声:“姊夫可还记得天佑元年的重阳宴?”声音清冷如碎玉,“那时杜世叔唱《霓裳羽衣曲》,您击盏相和,唱的是‘漕波深处埋金锁’...”

傅明远血色尽褪——天佑元年正是漕粮沉船那年!这少女是他妻妹王玉娥,当年不过五岁稚童,怎会记得席间细节?

郑老夫人突然逼近,压低声道:“杜衡昨夜托梦给玉娥,说当年五人联名的保单...就缝在《夜宴图》的裱纸里!”她枯指猛地指向西厢,“亲家长子近日不是在临摹此画?”

后院突然传来轮椅轱辘声。傅文远自竹影深处转出,膝头画轴半展,露出半角朱砂染就的官袍:“外祖母安好。恰才裱画时,确从夹层落出一张泛黄的桑皮纸...”

暮鼓恰在此时震响,惊起满庭寒雀。傅明远盯着那张二十年前的保单,仿佛看见所有名字都化作杜衡青紫的舌。

傅明远攥着桑皮纸保单,从傅府出来时,暮鼓的余响还绕着坊墙。他没去大理寺,反倒往西市走——二十年前分赃的银铤,有一半存在西市柜坊,他想最后看一眼那笔染了漕粮血的钱。

青石板路被夕阳晒得发烫,路过“崇业堂”时,他忽然顿住脚。药庐门帘掀着,杨三娘正蹲在阶前,给个穿粗布衫的孩童喂药,指尖沾着紫苏汁,轻声哄着:“乖,喝了药就不咳嗽了。”旁边的老妇人捧着半筐蒲公英,笑得眼角起了褶:“杨娘子,这草刚从终南山采的,还带着露呢。”

傅明远望着那抹素色身影,忽然想起二十年前渭河上的雪——船帮少年们啃着冷馎饦,冻得发紫的手里攥着仅有的杂粮,而他和杜衡正把漕粮换成沙石。喉间发紧时,他瞥见药庐柜上摆着本药草图,封皮写着“黄崇业绘”,墨迹里藏着细碎的梅花纹——那是当年杜衡说要“买下平康坊梅花”时,常画的纹样。

他攥紧保单,转身往大理寺走。路过馎饦摊时,老汉还在嘟囔“三品官跑成拉磨驴”,而他此刻满脑子都是崇业堂的药香——原来贞观年间的好日子,从不是靠暗箱里的龌龊堆起来的,是靠杨三娘这样的人,把暖细细熬进药里,喂给寻常百姓。

药庐银铤案

入夏的西市总飘着胡饼香,张媪推着小推车路过崇业堂时,总不忘喊一声:“杨娘子,要块胡饼不?”这天她刚停稳车,就见个穿绯色官服的人站在药庐前,正翻着本簿子,腰间铜鱼符泛着光。

“陈主事怎么来了?”杨三娘迎出来,手里还攥着刚配好的消食药——是给黄明远妻子的孩儿准备的。陈默抬起头,笑着把簿子递过去:“陛下让查民间良医,我记着你这儿总给贫人免费看病,特来核实。”他指了指簿子上的字,“你去年冬天救的终南山老妇,她孙儿小石头,如今能跟着药农采蒲公英了,卫州的民情禀帖里都提了。”

正说着,巷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王氏抱着阿寿,脸色发白地走来,袖口沾着点风寒药渣:“杨娘子,我这咳嗽总不好,阿寿昨夜又闹了半宿,是不是食积又犯了?”张媪连忙凑过去,摸了摸阿寿的肚子:“妹子别急,杨娘子的紫苏杏仁汤最管用,我孙儿上次吐奶,喝两回就好!”

陈默见王氏怀里的阿寿攥着块米糕,糕上印着粟米纹,忽然想起卫州张阿牛的禀帖:“王娘子,卫州刚送来新粟种,磨成粉给阿寿做粥,既软和又消积,我让驿卒给你带些来?”王氏愣了愣,连忙道谢——她前些日子听张媪说“门下省有个陈主事,连农户的耕牛都记挂着”,原来就是眼前这人。

杨三娘取来陶碗,倒了碗紫苏汤递过去:“先喝这个治风寒,阿寿的食积,我给你配山楂麦芽粉,冲水喂就成。”陈默看着药庐里的暖景,在簿子上添了句:“西市崇业堂杨三娘,善治小儿疾,惠及邻里;平康坊王氏,育子需粟种,已嘱卫州驿卒送达。”

长安西市的药庐“济世堂”已开三十余载,门前的青石板被病患踩得发亮。杨三娘跪在药碾旁,正将晒干的紫苏叶细细碾碎,鬓间的木簪插着半支枯萎的木兰——这是上月黄掌柜送她的,说比金钗更衬她素净的面庞。

“三娘,这味药该换赤芍了。”榻上的黄崇业咳嗽着支起身子,骨瘦如柴的手撑着锦被,腰间的玉牌随着喘息轻晃。他原是西市有名的粟米行东家,三年前染了肺痨,便将生意托付给族侄黄明远,自己搬到药庐养病。

杨三娘忙放下药碾,取过青瓷碗:“黄郎且歇着,赤芍早备好了。”她舀了勺药汁吹凉,指尖触到黄崇业滚烫的额头,心里暗叹——自他病重,黄家族人再没来过,唯有她每日煎药喂饭,夜里还要替他捶背止咳。

戌时三刻,药庐烛火摇曳。黄崇业突然抓住杨三娘的手,从枕下摸出个锦囊:“三娘,这是西市柜坊的银铤凭证,共八百两。我若去了,你拿它改嫁也好,开间小药铺也罢,总好过……”话未说完,一阵剧烈咳嗽震得他蜷缩成团,锦被上溅了几点血沫。

杨三娘慌忙抱住他,泪水滴在他苍白的脸上:“黄郎别说胡话,等开春病好了,咱们去终南山静养。”她握紧锦囊,指腹摩挲着上面的“永昌”印戳——这是黄崇业二十年前攒下的家底,此前从未对她提过。

三日后,黄崇业病逝。杨三娘遵照他的遗愿,将棺木停在药庐后院,并未通知黄氏族人。待头七过后,她换了身素色襦裙,揣着锦囊往西市柜坊走去。坊门守卫见她是熟面孔,笑着放行:“杨娘子可是来取黄东家的银铤?他上月还说要给你添副金镯子呢。”

柜坊内,管事接过凭证,却皱起眉头:“杨娘子,这凭证虽真,可黄东家名下产业皆由族侄黄明远接管,按《唐律》,户绝之家财产须先问近亲。您既非正妻,又无子嗣……”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喧哗。黄明远带着十几个族人闯进来,腰间横刀的鞘上嵌着黄崇业生前所赠的和田玉。他一把夺过凭证,冷笑道:“好个贱妾!竟敢私吞叔父财产?来人,把她押回祠堂!”

杨三娘被推搡着塞进马车,瞥见街边卖胡饼的王二正探头张望——他是黄崇业的老邻居,定能为她作证。可未等她开口,黄明远已扬鞭策马,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像极了黄崇业临终前的喘息。

黄氏祠堂内,族长黄伯庸拍着案几怒道:“我黄家世代经商,岂容外姓人染指家财!三娘,你若交出银铤,念在你服侍崇业一场,可留你在药庐终老。否则……”他指了指廊下的刑具,铜锁泛着森冷的光。

杨三娘攥紧衣袖里的锦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族长明鉴,这银铤是黄郎亲手所赠,西市柜坊、药庐伙计皆可作证!”她望向站在一旁的黄明远,见他腰间玉牌正是黄崇业病榻前解下的,心下更凉了几分。

僵持间,忽闻祠堂外传来马蹄声。京兆府户曹参军李敬业带着两名衙役闯入,腰间鱼符在烛火下泛着红光:“黄氏族人听令!有人状告你们私扣民女、强占财产,随本官回府听审!”

公堂上,杨三娘呈上银铤凭证,又唤来王二和药庐伙计作证。李敬业翻阅《唐律疏议》,沉声道:“《丧葬令》有载:‘亡人在日有遗嘱处分,证验分明者,不用此令。’黄崇业既立有凭证,且有证人佐证,杨三娘当得此银铤。”

黄明远“扑通”跪下,连连叩首:“大人明察!叔父病重时神志不清,这凭证定是被妖女蛊惑所写!”他从怀中掏出一份契约,“这是叔父临终前三月所立,产业皆由我继承,有族中三位长辈作保!”

李敬业接过契约,见末尾确有黄崇业的画押,却皱起眉头:“此契约未在官府备案,且黄崇业病重期间,依《唐律》不得擅自处置家产。杨三娘,你可还有其他证据?”

杨三娘想起黄崇业临终前咳血的锦被,忙道:“大人,黄郎病重时曾将银铤凭证交予我,西市柜坊管事、守卫皆可作证!”她又解下腰间的木兰簪,“这是黄郎生前所赠,他说‘永昌’银铤与这木簪一般,都是要护我周全的。”

李敬业沉吟片刻,令衙役传来柜坊管事和守卫。众人皆证实,黄崇业确在病中多次提及要将银铤赠予杨三娘。最终,李敬业一拍惊堂木:“依《唐律》,遗嘱处分财产须证验分明。杨三娘持有凭证且有证人,银铤当归她所有。黄明远伪造契约、强占财产,杖责三十,充军三千里!”

退堂时,杨三娘望着手中的银铤凭证,泪水模糊了视线。她走出府衙,见王二正在街角等候,怀里抱着黄崇业生前所绘的药草图。“杨娘子,黄东家若泉下有知,定会欣慰。”王二憨厚地笑着,递过一串槐花,“这是今早从你药庐树上摘的,香得很。”

三日后,杨三娘将药庐扩建成“崇业堂”,匾额由李敬业亲笔题写。开业那日,黄氏族人皆避而远之,唯有西市百姓络绎不绝,连京兆尹都遣人送来贺礼。杨三娘站在柜台后,望着络绎不绝的病患,忽然明白:这八百两银铤,终究不是黄崇业留给她的退路,而是让她在这世道上挺直腰杆的底气。

暮春时节,杨三娘带着两个学徒去终南山采药。山路上,她摸出那支木兰簪,见上面的裂痕已被金粉修补——这是黄崇业用银铤上的边角料请匠人所做。风掠过松林,仿佛又听见他临终前的低语:“三娘,活着便好。”

她将簪子别在发间,望向远处层峦叠嶂,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这世道对女子太过严苛,可她偏要在这荆棘丛中,开出一朵属于自己的花。

终南山的采药路刚走了一半,杨三娘就听见林子里传来细碎的哭喊声。她放下背上的药篓,拨开半人高的苍术丛,见个穿粗布褐衣的老妇人正抱着个孩童,孩童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气息都弱了几分。

“阿婆莫慌,我是西市崇业堂的医女。”杨三娘快步上前,从药篓里掏出个陶瓶,倒出些清凉的薄荷汁,轻轻抹在孩童唇上。老妇人抬头见是她,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您是杨娘子?去年我家老头子咳疾,就是您给治好的!这是我孙儿小石头,今早还好好的,怎就突然烧起来了……”

杨三娘指尖搭在小石头腕上,又摸了摸他的额头,眉头微蹙:“是风寒入了肺腑,得赶紧煎药。”她从药篓里翻出晒干的紫苏、杏仁,又采了株新鲜的知母,“阿婆,你抱着他跟我走,药庐里有现成的砂锅,煎好药喝了就能退些烧。”

回程的路走得急,杨三娘替老妇人背了半篓野菜,腰间的木兰簪随着脚步轻晃,金粉补的裂痕在阳光下泛着细弱的光。到了崇业堂,两个学徒早已把药炉生好,见杨三娘带回病患,忙端来温水。杨三娘亲自煎药,陶锅里的药香袅袅升起,混着柜上晾晒的菊花香,倒让老妇人少了些慌乱。

小石头喝了药,没过半个时辰就退了烧,还能睁着眼睛要糕吃。老妇人摸出怀里的碎银,双手递过去:“杨娘子,这药钱您收下,虽少了些,我后续再补……”

“阿婆快收起来。”杨三娘按住她的手,笑着递过块米糕,“小石头病刚好,得吃些软和的。这点药不值钱,您要是过意不去,下次上山采了新鲜的蒲公英,送些来做药引就好。”

老妇人眼圈一红,攥着杨三娘的手不肯放:“您真是菩萨心肠!黄东家当年没看错人啊……”

这话让杨三娘想起黄崇业,她转身从柜台下取出个木盒,里面装着他生前所绘的药草图,每株草药旁都标着药性,末尾还写着“三娘记:紫苏性温,治风寒最宜”。指尖拂过墨迹,仿佛还能触到他当年伏案绘图的温度。

过了几日,老妇人果然背着半筐蒲公英来,还带了袋自家磨的小米。杨三娘留她吃了午饭,又教她辨识几种常见的草药:“这是车前草,利尿消肿;那是马齿苋,能治痢疾,您要是再遇到邻里有小病,也能帮着指认。”

正说着,药庐门口来了个妇人,穿件洗得发白的青襦裙,怀里抱着个婴儿,怯生生地不敢进来。杨三娘抬头见是黄明远的妻子,心里虽有些诧异,还是上前招呼:“弟妹怎么来了?”

黄妻扑通跪下,怀里的婴儿被惊得哭起来:“杨姐姐,求您救救我家孩儿!他这几日总吐奶,夜里哭个不停,府城的医馆都去遍了,实在没钱了……”

杨三娘连忙扶她起来,接过婴儿细细查看,又摸了摸孩子的肚子:“是积食了,我给你开副消食的药,回去熬成水喂,一日三次,三日就好。”她取了药包,又塞过去些米糕,“孩子还小,得常喂些稀粥,别总吃干硬的饼。”

黄妻攥着药包,眼泪掉在婴儿的襁褓上:“姐姐,之前明远对您不敬,您还肯帮我们……”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杨三娘递过块帕子,“孩子是无辜的,你好好照顾他,往后若有难处,只管来药庐说。”

待黄妻走后,学徒不解地问:“师父,黄家人当初那样对您,您怎么还帮他们?”

杨三娘望着窗外晾晒的草药,指尖摩挲着木兰簪:“黄郎当年教我,行医不是为了记恨,是为了救人。再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倒不如让这药庐多些暖意。”

暮秋时节,西市下起了第一场霜。崇业堂的生意愈发红火,不仅有邻里来抓药,连城外的农户都特地赶来。杨三娘在药庐后院辟了块地,种上黄崇业喜欢的菊花,每到花开时,就采些晒干,装在小瓷瓶里,送给来看病的老人孩童。

一日傍晚,京兆府的李敬业路过药庐,见里面还亮着灯,便推门进来。杨三娘正帮个老丈包扎伤口,见他来,忙起身招呼。李敬业望着柜上的药草图,又看了看她鬓间的木兰簪,笑着说:“杨娘子把这崇业堂经营得这般好,黄东家若泉下有知,定会安心。”

杨三娘拿起药草图,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这都是托他的福。他当年给我银铤,不是让我守着钱过日子,是让我有底气做想做的事——如今看来,我没辜负他。”

窗外的霜月升起来,洒在药庐的青石板上,映着屋内的烛火,暖融融的。杨三娘低头整理药柜,木兰簪上的金粉在烛火下闪着光,像极了黄崇业当年看她时,眼里的温柔。

黄崇业咳得撕心裂肺时,仍攥着杨三娘的手,指腹划过药草图上“紫苏”二字:“这草性温,治风寒最宜,你记着——往后若遇着贫家孩童咳嗽,用紫苏配杏仁煎水,少收钱,或是不收。”他喘了口气,从枕下摸出个木盒,里面除了银铤凭证,还有张泛黄的纸:“这是我写的遗嘱,让王二和柜坊刘管事都签了字,你收好了——我黄家人多贪婪,没这纸,他们定会欺负你。”

杨三娘展开遗嘱,见上面写着“吾妻杨三娘(虽无正名,实如发妻),吾逝后,西市柜坊八百两银铤、药庐一间,尽归其所有,旁人不得干涉”,末尾是黄崇业的画押,旁侧还有王二和刘管事的签名。她鼻尖发酸,把遗嘱叠好塞进锦囊:“黄郎,我不要银铤,我只要你好。”

后来在京兆府公堂,黄明远举着“产业继承契约”喊冤时,杨三娘从袖中取出遗嘱,又唤来王二和刘管事:“黄东家立遗嘱那日,王二在旁磨墨,刘管事亲见他画押——这契约是他病重糊涂时,你哄着签的,且未在官府备案,依《唐律·户婚律》,当以遗嘱为准!”

李敬业接过遗嘱,对照《唐律》条文,朗声道:“遗嘱证验分明,银铤当归杨三娘!”

数月后,黄明远之妻抱着孩儿来崇业堂,杨三娘看着孩子吐奶的模样,忽然想起黄崇业教她的“消食方”——山楂配麦芽,熬水喂服。她一边配药,一边轻声说:“黄郎生前总说,行医是渡人,不是记仇。孩子无辜,你往后若有难处,尽管来。”黄妻接过药包,泪水掉在药纸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长安的春来得早,太极殿外的柳梢已抽出新绿。陈默捧着整理好的民情簿,站在殿阶下,青布吏服的衣角被风微微吹起——自去年协助马周处理徭役奏疏后,他每日除了端茶递水,便多了桩事:将各州百姓的书信、地方官的禀帖分类整理,连张阿牛家冬粮够不够、魏州农户缺不缺农具,都一一记在簿子上。

“陛下,这是三月各州民情汇总,卫州报称丁男休沐后,春耕比去年早了十日;陕州却言部分农户缺耕牛,恐误农时。”马周将陈默整理的簿子呈给李世民,又补充道,“这些细节,皆是陈吏目逐字核对、标注清楚的,连百姓书信里提的‘粟米价降了五文’,都没遗漏。”

李世民翻开簿子,见里面字迹工整,每段民情后都附了陈默的批注,比如“陕州耕牛短缺,可从官营牧场调拨”“卫州农户需新种,可令司农寺派发”,不由点头:“这小吏倒细心,比之前那些只知照抄文书的强多了。”他抬头望向殿阶下的陈默,“你且上来,朕问你,陕州缺耕牛一事,你为何建议从官营牧场调拨?”

陈默连忙上前躬身,双手垂在身侧,声音虽轻却清晰:“回陛下,臣查得陕州去年遭了蝗灾,农户多卖耕牛渡荒,今春春耕紧急,若从邻州调运,往返需半月;官营牧场距陕州仅三日路程,且牧场今年新生牛犊充足,调拨后不影响牧场用牛,既快又省。”

马周在旁补充:“陛下,前日陕州刺史来奏,已按陈吏目的建议调拨了三十头耕牛,农户皆称‘及时雨’。还有卫州张阿牛家,陈吏目记得他家冬麦收成好,特在簿子上标注‘可作春耕示范户’,卫州刺史采纳后,已有十余户农户来请教种植技巧。”

李世民闻言,放下簿子笑道:“你虽只是个小吏,却心系百姓,连农户的收成、耕牛的路程都算得这般清楚,倒比有些州县官还尽心。朕看你可任门下省主事,专管民情汇总,往后各州的禀帖、百姓的书信,都交由你整理上报,如何?”

陈默愣了愣,随即跪地叩首:“臣谢陛下恩典!臣定当尽心尽责,不辜负陛下信任!”他抬头时,见马周正朝他点头,眼里满是赞许——从殿外递茶的小吏,到门下省主事,这一步升迁,皆是他日日核对民情、字字标注建议换来的。

三日后,陈默换上了绯色主事官服,腰间系上了铜鱼符。他第一次以主事身份走进门下省衙署,案上已堆了新的民情禀帖。他坐下后,先将禀帖按州分类,又取出之前的簿子对照,见魏州禀帖里提“丁男休沐后,农户多愿开垦荒地”,便提笔批注:“可令司农寺派农技官指导,免荒地开垦赋税三年,鼓励农户垦荒。”

忙到午时,马周路过衙署,见陈默还在伏案书写,便走进来:“陈主事,刚陛下还问起你,说陕州耕牛调拨后,春耕进度比去年快了两成,让你多留意各州后续情况。”

陈默起身行礼,递过刚整理好的禀帖:“马侍御放心,臣已将各州春耕进度按日记录,若有短缺,立马上报。对了,卫州张阿牛托人带信来,说他家新垦了两亩地,想种些粟米,问哪种品种产量高,臣已查了司农寺的粮种册,明日便回信告诉他。”

马周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你倒还记得张阿牛。陛下常说,贞观之治不是靠朝堂上的议论,是靠你这样的人,把百姓的小事一件件记在心里、办在实处。”

傍晚时分,陈默走出门下省,见街旁有农户推着小车,车上装着刚收割的春麦,脸上满是笑意。他想起去年冬在太极殿外,听马周与李世民谈论徭役时,自己还只是个递茶的小吏,如今却能为百姓的春耕出份力,心里竟有些发烫。

他摸了摸腰间的铜鱼符,又从袖中取出那个旧簿子——这是他当小吏时用的,上面记着张阿牛的名字、老妇人的蒲公英、杨三娘的药庐。他翻开簿子,在末尾添了句:“贞观十二年春,陕州耕牛至,卫州荒地垦,百姓笑,臣心安。”

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陈默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他知道,这主事的官职不算大,但只要能把百姓的事办好,让春麦长得更壮,让农户笑得更甜,便是不负李世民的恩典,也不负自己当初在殿外,听马周说“为官当为民”时,心里埋下的那颗种子。

长安西市的“醉仙肆”里,李长庚与姜胜从午后便对坐饮酒。案上陶樽换了三回,琥珀色的新丰酒淌了满盏,直喝到子时敲过,两人早已酩酊大醉。

李长庚扶着墙踉踉跄跄出了酒肆,昏昏然辨不清方向,只记着自家在平康坊,便顺着坊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走到一处朱漆门扉前,他只当是自家院门,拍门不止,竟至用力撞扉。

门内的王氏正挑灯缝补,闻声惊起,开门查看。未等她看清来人,李长庚已踉跄入内,直扑她怀中,两人双双跌坐于地。王氏力弱,推不动满身酒气的男子,又怕深夜声张惹来邻里非议,只得僵在原地,连呼救也不敢高声。

“君昔言爱我,今何负我?”醉梦里,李长庚喃喃呓语,竟似将王氏认作了旧人。王氏心头慌乱,直到天快亮时,李长庚醉意稍退,她才趁机挣起身,悄悄唤来邻人,将他扶出了宅院。

事后王氏总觉身子不适,风寒缠了好几日也不见好。她坐在窗前捻着佛珠,暗自思忖:莫非是前几日常喝婆母送来的温补药膳,反倒内火炽盛了?

正想着,院外传来坊里卖胡饼的张媪的吆喝声。这张媪也是个苦命人,早年与丈夫和离,独自守着个小摊子营生,去年却嫁了邻坊大她十五岁的老木匠——听说那木匠手巧心细,待张媪倒是极好。王氏望着窗外的晨光,轻轻叹了口气,只盼这日子能安稳些才好。

长安的夏意渐浓时,王氏诞下了一个男娃,乳名唤作阿寿。

阿寿长到半岁,偏生遇上了食积的症候,整日不思乳母的乳汁,夜里更是啼哭不休,小脸蛋憋得红通通的,肚腹也胀鼓鼓的。王氏怀抱着滚烫的孩儿,在屋里急得来回踱步,忽的想起前些日子去西市采买,见“回春堂”的老医官说起过“王氏保赤丸”,道是能健脾消积,是长安城里有娃儿的人家常备的良药。

可她翻遍了妆匣,只寻出几文零散的铜钱,哪里够买药?正愁闷着,院门外传来张媪带着哭腔的吆喝。王氏忙开门,见张媪怀里抱着她刚满周岁的孙儿,那孩子也是蔫头耷脑,小手捂着胀鼓鼓的肚子,连哭的力气都快没了。

“妹子!你瞧我这孙儿……老医官说的那保赤丸,你可知去哪寻?”张媪话音发颤。王氏看着两个难受的孩儿,心一横,转身从妆奁里取出一支陪嫁的银簪——那簪子錾着精巧的缠枝莲纹,是她娘家给的念想。她把银簪塞进张媪手里:“阿姊,你拿这簪子去西市当铺换些钱,先给孩子们买药!”

张媪看着银簪,眼眶一热,忙推却:“这怎么行!你家阿寿不也等着用药?”王氏不由分说:“邻里间哪有见外的!孩子要紧!”

张媪攥着银簪匆匆去了,不多时便捧着一小包朱红蜡丸回来——正是“王氏保赤丸”。两人依照老医官的嘱咐,用温水把丸药研开,小心翼翼喂给孩子。

过了两日,阿寿和张媪的孙儿竟都有了精神,小肚皮也变得平软,夜里也能安稳睡去了。张媪提着一篮新蒸的粟米糕来谢王氏,笑着说:“妹子,这保赤丸真灵!回头我也打些银器存着,往后你家阿寿若再不舒服,药钱我也能帮衬!”

王氏抱着恢复活泼的阿寿,望着张媪憨厚的笑脸,又望向院外贞观年间澄澈的晴空,只觉先前因风寒、因担忧而起的滞涩,都随孩子们的安康一并消散了。邻里间的互助,就像这小小的保赤丸,虽不惹眼,却在关键时刻,暖了人心,护了稚子安康。

李长庚醒后,想起昨夜醉酒误闯的事,只觉羞愧难当。他提着两包川芎、当归,匆匆往王氏家去,刚到巷口,就见王氏抱着阿寿,正和张媪说话。

“王氏妹子,实在对不住!”李长庚上前躬身道歉,“昨夜我喝糊涂了,惊扰了你,这药材你拿着,补补身子。”王氏见他态度诚恳,便接过药材:“李郎君也是无心之失,往后少喝些酒便是。”

可王氏的风寒仍不见好,夜里总咳嗽。张媪劝她:“西市新开了家崇业堂,杨娘子的医术好,我孙儿上次吐奶,就是她治好的,你去试试?”

王氏抱着阿寿去了崇业堂,杨三娘正给老妇人抓药,见她来,忙放下药戥:“娘子可是风寒未愈?我给你开副紫苏杏仁汤,喝三日便好。”她一边配药,一边笑着说:“你家阿寿的食积,若再犯,可用山楂煮水喂,比药温和。”

王氏接过药包,忽然想起张媪说的“陈主事”,便问:“杨娘子,你认识门下省的陈主事吗?”杨三娘点头:“前几日他来问过民情,还说要把我的药坊记进册子呢。”

两人正说着,窗外传来孩童的笑声——阿寿正和张媪的孙儿在药庐后院玩,手里拿着陈默托人送来的新种粟米。王氏望着这暖融融的场景,忽然觉得,贞观年间的日子,就像这紫苏汤,虽清淡,却暖心。

三日后,王氏抱着阿寿在院门口晒粟米,忽然看见巷口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李长庚手里提着个布包,耳根发红,迟迟不敢过来。

“李郎君是来道歉的?”王氏先开了口,手里还揉着粟米粉团——陈默送来的新粟种,磨成粉做糕,阿寿很爱吃。李长庚连忙走上前,把布包递过来:“前几日醉酒误闯,总想着赔罪……这里面是川芎和当归,治风寒的,听张媪说你咳了好些天。”

王氏接过布包,忽然想起杨三娘说的“紫苏性温”,笑着说:“多谢你,不过我风寒已经好了,杨娘子的紫苏汤很管用。对了,你可知西市崇业堂?那里的药很实在,你若有不适,可去看看。”

李长庚点点头,目光落在院角的粟米上:“这粟种看着很新,是卫州来的?”王氏愣了愣:“你怎么知道?”他苦笑一声:“我兄长在卫州当差,前几日寄信来,说门下省陈主事特地嘱咐,要给平康坊一个带孩儿的妇人送新粟种,原来就是你。”

正说着,张媪推着胡饼车过来,嘴里念叨着:“今早听坊吏说,大理寺判了傅侍郎的案——他主动把二十年前的漕粮案都招了,还把柜坊的银铤捐给了西市,说要给像杨娘子这样的良医,添些药材钱。”

王氏和李长庚都顿住了。王氏想起去年冬天,她路过户部时,见过傅明远穿着青色官服,神色匆匆;李长庚则想起兄长信里提的“漕运案审结,卫州农户分到了赔偿的耕牛”——原来那些朝堂上的事,最终都会绕回市井的粟米、药香里。

阿寿忽然举起手里的粟米糕,朝着巷口笑。王氏望着孩儿的笑脸,又望向远处西市的方向,忽然觉得贞观年间的日子,就像这粟米糕——裹着邻里的暖,藏着朝堂的妥帖,连曾经的错,也在这暖意里,慢慢化成了补过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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