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司马毓与萧筱的马车驶入城郊马场。
较之上次刚完工时的忙乱,如今马场已井然有序,几名伙计正熟练地刷洗马匹,空气中浮动着干草与泥土的清新气息。
萧筱在马场的围栏边看见了骊娅。
她身着一套大宛特有的骑装,墨蓝色窄袖短衣镶着银边,腰束革带,下配便于活动的阔腿马裤。
长发编成数十条细密的小辫,部分发辫缠绕着红色绒线,末端坠着银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整个人褪尽了在婉香楼时的柔媚,却更显飒爽与灵动的风情。
只见她手腕在空中甩了几圈,绳索在空中抛出优美的弧线,精准地圈住一匹马的马颈,动作精准又干净利落。
收绳要稳,顺势而为!她看向一旁的几名学徒声音清亮的讲解。
此时的她,不再是那个需要曲意逢迎的舞姬时,这种由内而外焕发的光彩,比任何华服胭脂都更动人心魄。
她看见的,是一个女子挣脱枷锁后,怀着新生命,依然能稳稳掌控自己命运的璀璨模样。
骊娅看见了萧筱,脸上立刻绽放出明媚的笑容,用力挥了挥手。
待萧筱走近,她对着萧筱展颜一笑,真诚地说道:“谢谢你!这份差事,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随即,她的目光扫过整个马场,语气变得兴奋起来:
“我原本以为只是个寻常马场,没想到一来就发现,你这儿养的都是来自我们大宛的良驹,而且品相极佳!”
她说着,伸手指向马场中央一匹正在肆意奔跑的枣红色骏马。
那马体型优美,肌肉线条流畅,奔跑时步态轻盈如风,在夕阳下皮毛泛着缎子般的光泽。
骊娅语气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根据我的经验,此马肩高、胸廓,尤其是奔跑时那独特的步态,这绝对是一匹有汗血宝马血统的良驹!
这样的马即便在大宛本土也十分难得,只有大宛皇家马场才有。”
话毕,她轻轻抚了抚自己微隆的小腹,语气带上了些许遗憾:
“可惜我眼下这身子,只能看,不能亲自训它。”
她话锋一转,笑吟吟地看向萧筱,“不过你倒是可以试试!”
“据说越是好马越通人性,尤其喜欢实力强大的人!这等好马,若能驯为坐骑,那可是如虎添翼。”
萧筱闻言心动。新兵营的骑射训练在即,她确实需要一匹好马。
只是眼前这匹马野性难驯,自己又缺乏驯马经验,不免有些犹豫。
骊娅看出她的顾虑,立即说道:“我在围栏外指导你,按我的方法来,应当无碍。”
萧筱转念一想,以自己如今的身手,即便不能驯服,至少也能保证全身而退。
她朝骊娅点了点头:“好,我试试。”
一旁的司马毓却微微蹙眉,上前低声道:“此马野性未驯,务必小心。若有危险,万不可逞强。”
萧筱对他投去一个“放心”的眼神,便转身利落地翻过围栏,走向场中。
骊娅站在围栏外,远程指导:“慢慢靠近,让它先熟悉你的气息,手伸过去,掌心向上,让它嗅一嗅……”
那匹枣红马见生人靠近,立刻警觉地竖起耳朵,喷着响鼻,蹄子不安地刨着地面。
萧筱依言缓步靠近,伸出手。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马鼻的瞬间,那马猛地一甩头,发出一声嘶鸣,竟人立而起!
“稳住!”骊娅立刻喊道:
“别后退,站在原地,目光直视它,让它知道你不怕!”
萧筱定住身形,毫不退缩地与那双充满野性的马眼对视。
一番无声的对峙后,枣红马前蹄落地,但依旧焦躁地甩着脖子。
“就是现在!”骊娅有些激动的喊道:
“抓住鬃毛,借力上马!动作要快!”
萧筱瞅准机会,一个箭步上前,抓住马鬃,身形灵巧地一跃,便稳稳落在了光溜溜的马背上!
这一下,枣红马当即暴烈地腾跃而起,紧接着疯狂的甩背、旋转,试图将背上的人狠狠甩下来。
萧筱拼尽全力双腿紧紧夹住马腹,身体伏低,任凭它如何折腾,就是不松手。
场外,司马毓不自觉地攥紧了拳,目光紧紧跟随那一人一马的身影。
骊娅清亮的声音不断传来:“抓稳缰绳!腰腹发力,重心随它起伏。”
“对!保持住!”
人与马的角力足足持续了三炷香的功夫。
萧筱都感觉手臂和夹着马腹的腿已经有些发麻了,可那枣红骏马居然还没有力竭,丝毫没有被驯服的迹象!
不是吧,这么烈?
萧筱的好胜心也被激了起来:她今天还就不信了,她堂堂龙傲天,还训不了它了?
一个念头闪过,萧筱当即手腕一抖,追影鞭如灵蛇出洞。
“啪”地一声,精准地抽在马臀上。
那马浑身一颤,嘶鸣声里带着惊惧,但狂躁的动作却顿时缓了下来。
萧筱心头一喜,果然,追影鞭对生灵天然的威慑起了作用。
可是,看着那马眼神中依旧不服输的光。
她轻叹一声,放缓了动作,用手轻抚马颈上的鬃毛,俯身在它耳边道:
“你这般桀骜,困于马场岂不可惜?若愿随我,他日必当带你驰骋西域,重返故土。届时你若仍愿认我为主,我必不负你。”
说来也奇,那马竟似听懂了她的话,抗拒的力道渐渐消散,最终停下脚步,温顺地甩了甩鬃毛,发出一声轻快的响鼻。
萧筱欣喜地轻抚它的脖颈,望着夕阳下这一身枣红毛色如流霞般绚烂,忽生灵感:
“你奔跑时如影随形,迅捷难追,不如就叫你如何?”
马耳朵动了动后,打了一声响鼻,似乎是认可了这个名字。
围栏外的司马毓与骊娅见萧筱竟真驯服了这匹烈马,眼中都漾开欣慰的笑意。
骊娅快步取来一套鞍具,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你今日来得仓促,这套寻常马具,实在配不上这般神驹。”
“不过,我们大宛有个习俗得遵行,先用这套将就片刻吧。”
她说着,将缰绳郑重递到萧筱手中,语气添了几分庄重,
“宝马既认你为主,往后便只肯让你亲手为它佩戴鞍具。这一戴,便是生死相随的约定。”
萧筱接过缰绳,轻轻抚过赤影的额头。
那马竟通人性般低下头,温顺地衔住缰绳,仿佛在回应这份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