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一声尖锐而突兀的枪响,猛然撕裂了战场边缘这片白桦林短暂的、近乎凝固的寂静。这声音不同于之前击中周明川的那声沉闷的“噗”,它更响亮,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凌厉,以及子弹高速飞行撕裂空气时特有的尖啸。
张世普(金乌)的全身肌肉在声音响起的百分之一秒前就已经本能地绷紧。他正依仗着一棵需两人合抱的粗壮白桦树作为掩体,树干上斑驳的树皮和岁月留下的沟壑,在几秒钟前还给他带来一丝短暂的安全感。他刚刚完成了一次战术移动,此刻正打算极其缓慢、谨慎地探出头盔下的眼睛,去观察童安然的方向以及枪声来源的更高点。他的动作已经慢到了极致,如同冰川移动,这是长期训练形成的、规避狙击的本能——任何快速的、有规律的移动,在高手眼中都是活靶子。
然而,就在他头盔边缘即将越过树干遮蔽线的那个微乎其微的瞬间,子弹到了。
“咻——啪!”
不是击中肉体的闷响,而是子弹狠狠戳进树干纤维的、令人牙酸的声音。位置,恰恰就在他头盔右侧边缘即将暴露的地方,距离他的太阳穴,可能只有十公分,甚至更近。灼热的气浪和飞溅的坚硬木屑,混合着一种死亡特有的金属腥气,扑面而来。
张世普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子弹撞击树干时传来的震动,通过他紧贴树干的肩胛骨,直接敲打在他的心脏上。他像被电击般猛地缩回脖子,整个后背瞬间被一层白毛汗浸透,冰冷的汗水顺着脊柱沟壑往下流,与外界环境的燥热形成诡异对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仿佛要挣脱肋骨的束缚。他大口喘息着,却不敢发出太大声音,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战栗。
“高手……妈的,绝对是高手!”这个念头像冰锥一样刺进他的脑海。对方不仅枪法精准得可怕,更恐怖的是那近乎预知般的洞察力。对方似乎完全看穿了他的意图,在他动作发起的初期,就已经预判了他的暴露点和时机。这不是普通的狙击手,这是一个经验丰富、耐心极佳,并且对自己和对手的心理都有深刻理解的猎人。差一点,只差一点点,他就不是冒冷汗,而是和周明川一样,冒着代表“阵亡”的红烟,退出这场战斗了。
童安然的试探与确认
几十米外,另一处由倒塌树木和乱石堆构成的掩体后方,童安然将刚才那惊险一幕尽收眼底。他的心脏同样提到了嗓子眼。张世普的遇险,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测——这个狙击手极具攻击性,而且封锁意识极强,不会放过任何可能暴露的细微机会。
不能坐以待毙。作为临时指挥官,他必须获取更多信息,为何良(山鹰)创造机会。恐惧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决断。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张世普的方向打出一个“稳住,别动”的战术手语,然后,他决定自己来进行一次更危险、也更具有欺骗性的试探。
他没有像张世普那样缓慢探头,而是选择了一个更突然、更短暂的动作——利用一块反斜面岩石的棱线,极其迅速地向上抬头,暴露的面积可能只有小半个头盔顶,时间不超过半秒。这是一个“钓鱼”动作,目的就是引诱对方开枪,从而进一步暴露其精确位置、射击习惯,甚至是枪械特性。
“嘭——!”
第二声枪响几乎在他抬头动作达到顶点的瞬间炸响!子弹擦着岩石棱线飞过,溅起一串火星和石屑,尖锐的破空声刺痛了他的耳膜。童安然迅速缩回,心跳如鼓,但眼神却异常锐利。同样是差之毫厘,但这一次,他捕捉到了更多细节:子弹来袭的角度更加垂直,说明对方的位置可能比他预想的还要高;射击反应速度极快,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显示出狙击手的高度专注和自信。
何良的“寂静战场”:大脑中的精密演算
在整个队伍乃至这片区域的最高点,一棵被雷击过、只剩半截焦黑主干的高大云杉的树冠阴影中,何良(山鹰)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与他的高精度狙击步枪融为一体。他全身覆盖着伪装网,连呼吸都调整到极其缓慢悠长的状态,最大限度地减少任何可能被敌方观察手发现的微动。
他的眼睛紧贴在瞄准镜后,那个缩小的、充满刻度的世界里,正进行着另一场无声却更加凶险的战争。
当第一声枪响,子弹击中张世普面前的树干时,何良的瞄准镜十字线,就已经如同拥有自主意识般,瞬间锁定了子弹来源的大致区域——对面山坡上,一片茂密的、以常绿针叶林为主的林区。他的大脑像一台高速计算机,开始疯狂运转:
? 弹道分析: 根据子弹击中树干的位置、角度,以及声音传来的微弱时间差,他迅速在脑海中构建了一条虚拟的弹道轨迹。终点,指向对面山坡大约三百米外,一片看起来毫无异常的墨绿色树丛。
? 环境因素: 风速、湿度、地心引力……所有这些数据在他心中瞬间完成修正。他的手指轻轻搭在扳机护圈上,肌肉保持松弛,却又随时可以爆发出致命的力量。
? 心理博弈: 对方为什么开枪?是为了威慑?还是真的发现了张世普的致命破绽?从这果断的一枪来看,对方很自信,甚至可能有点……炫耀?何良排除了后者,真正的高手不会炫耀,这更可能是一种高效的“区域封锁”战术,意在压制我方移动,制造心理压力。
童安然冒险进行的第二次试探,给了何良更关键的信息。第二发子弹的弹着点,与第一发有细微但可辨别的差异。通过瞄准镜的精密刻度对比,他几乎可以确认:
对方在移动。
不是一个大幅度的位移,而是在第一个射击阵位旁边几米的位置,寻找了一个新的、可能视野更好或更隐蔽的射击点。这是一个非常专业的习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即使是微小的移动,也能有效避免被反狙击手锁定。
此刻,何良的内心独白是冷静到极致的分析:
“位置确认,A区,第三棵冷杉树下方的岩石缝隙,或右侧那丛茂密的杜鹃花后……第一个射位可能性70%。移动后第二个射位,在左上方约五米处的乱石堆,可能性80%。”
“但是,‘时间差’不够。”何良心中默念。对方开完枪后,转移、隐蔽、重新架枪、观察……这一套流程,对方完成得极其流畅迅速。而何良自己,从发现目标到调整瞄准、稳定呼吸、扣动扳机,也需要一个绝对稳定的“窗口期”。现在,这个窗口期被对方的机动性压缩了。如果他此刻贸然开枪,子弹飞出需要时间,而对方很可能在他扣动扳机前的瞬间,就已经察觉到了危险(或许是第六感,或许是瞄准镜的反光,又或许是鸟群的惊飞),从而先行一步将他锁定。这是一场关于速度、耐心和预判的终极较量。
“耐心。猎人与猎物的角色,随时会互换。” 何良在心中对自己说。他需要对手犯一个错误,哪怕只是一个微小的、瞬间的疏忽。或者,他需要童安然和张世普能创造出更好的机会。
无线电耳机里,传来田甜(狸猫)压低但难掩焦急的声音:“山鹰,什么情况?收到请回答!对方位置能确认吗?”她的声音像一根绷紧的弦,透露出掩体后方她紧绷的神经。作为团队的信息枢纽和支援力量,她无法直接看到高处的对峙,只能通过零星的枪声和队友的险境来判断局势,这种未知和等待本身就是一种煎熬。
何良的回应简短、冰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通过喉麦传出:“位置大致确认。目标机动性强。需要时机。”每一个词都像一颗冰粒,砸在田甜的心上,也传递给了童安然和张世普。
而在对面山坡,那片墨绿色的阴影里,代号“夜枭”的敌方狙击手,刚刚完成了一次不到三米的侧向匍匐移动,此刻正静静趴在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后方,仅通过步枪瞄准镜观察着下方。他的脸上涂着厚厚的油彩,看不出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如同最冷静的掠食者,闪烁着无机质般的光芒。
他同样感受到了压力。下面这支小队,反应速度超出预期。那个第一个试图探头的目标,缩回去的速度很快;而第二个进行试探性观察的目标,动作更加老辣,明显是诱饵。更重要的是,他有一种隐约的直觉——自己被盯上了。不是具体的视线,而是一种同类之间的气息感应,一种如同芒刺在背的感觉。这片战场上,还有另一个狙击手,一个水平可能不亚于自己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