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潮湿的巷道里,只剩下三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与远处隐约传来的、可能是追兵搜寻的嘈杂声交织,更衬得这片刻的宁静如同绷紧的弦。
江予哲确认沐兮无恙后,立刻转向何景,语气急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地不宜久留!”
“他们很快会搜过来!跟我走,我知道一个临时安全点!”
他不再征求同意,仿佛瞬间接管了指挥权,那种在危急关头迸发出的果断与之前温和儒雅的形象判若两人。
他警惕地探头观察了一下巷口,随即打了个手势,示意沐兮和何景跟上。
沐兮此刻也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生存的本能占据了上风。
她看了一眼何景,何景忍着伤痛,对她重重一点头。
三人不再多言,借着夜色和复杂地形的掩护,在江予哲的带领下,如同幽灵般快速穿梭在浦东迷宫般的废弃厂区和棚户巷弄之间。
江予哲对这里的地形异常熟悉,显然提前做过周密勘察。
他总能找到最隐蔽的路径,避开可能被设卡的大路,动作敏捷而无声。
最终,他们潜入了一处几乎半塌的废弃仓库角落。
这里堆满了腐烂的麻袋和生锈的铁皮,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但位置极其隐蔽,只有一个极其狭窄的入口。
“暂时安全了。”
江予哲侧耳倾听了片刻外面的动静,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靠在冰冷的砖墙上,额角的汗再次渗了出来。
他收起那把还带着硝烟味的手枪,动作有些生涩,显然并非惯用。
仓库内一片死寂。
只有三人尚未平复的呼吸声。
失败的阴影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那些好不容易弄来的、能救命的药品,丢了。
何景撕下衣角,沉默地处理着自己手臂上一道较深的伤口,眉头因疼痛而紧锁。
沐兮靠在另一边墙上,缓缓滑坐到地上,抱紧了膝盖。
外套在奔跑中刮破了,发丝凌乱,脸上还沾着奔跑时蹭到的污渍,显得前所未有的狼狈。
她垂着眼,看着地面模糊的灰尘,一言不发。
江予哲看着她这副从未有过的脆弱模样,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犹豫了片刻,从怀里摸索出一个军用水壶,拧开盖子,递到她面前,声音放缓了些:“喝点水吧。”
沐兮没有抬头,也没有动。
江予哲的手僵在半空,气氛有些尴尬。
他默默收回水壶,自己也灌了一口,冰凉的液体似乎让他冷静了不少。
“对不起。”
他忽然低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沉重的愧疚,“是我的错。可能……可能是我们内部走漏了消息,连累了你和何景兄弟遇险……药品也……”
他说不下去了,痛苦地握紧了拳头。
沐兮终于缓缓抬起头,夜色透过仓库顶的破洞,微弱地照亮她苍白的脸。
她的眼神依旧有些空洞,却不再是全然的冰冷。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疲惫至极的麻木,“药没了。人活着,就算运气。”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江予哲,那里面带着一丝复杂的探究:“你的枪法,不像个纯粹的文化人。”
江予哲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在国外留学时,参加过一阵子侨胞组织的义勇军,受过些训练……没想到,第一次真正用来开枪救人,是在这里。”他看向沐兮,眼神诚挚,“幸好……赶上了。”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却重重地敲在沐兮心上。
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霉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劫后余生的微妙张力。
他看着眼前这个褪去了所有伪装的、狼狈却真实的沐兮。
她看着眼前这个打破了固有印象、展现出意外果决和身手的江予哲。
某种一直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名为“道不同”的坚冰,似乎在共同经历生死险境后,被悄然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接下来……怎么办?”
何景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更关心现实的问题,“对方知道了我们的意图和手法,再想通过同样的渠道弄药,几乎不可能了。而且,他们很可能顺藤摸瓜……”
沐兮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
再次睁开时,那双眸子里已重新凝聚起冷冽的光,尽管带着疲惫,却不再迷茫。
“渠道,不止一条。”
她轻声说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做出了某个艰难的决定,“沐家留下的后路,也没那么容易就被彻底摸清。”
她看向江予哲,眼神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却似乎少了些尖锐的隔阂:“名单和地址我还记得。这次,换个更稳妥的法子。你们那边,也务必清理干净内部!”
江予哲重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查清楚!绝不会再有下次!”他的眼神坚定,带着一种承诺的分量。
“没有下次了。”
沐兮淡淡道,扶着墙壁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重新变回了那个冷静甚至有些冷酷的决策者,“何景,能走吗?”
何景咬牙站直身体:“能,小姐。”
“走吧。”
沐兮看了一眼窗外依旧沉沉的夜色,“在天亮前,离开这里。”
江予哲看着沐兮迅速从崩溃边缘重整旗鼓的姿态,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钦佩与复杂。他默默在前引路。
三人再次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只是这一次,彼此之间那堵无形的墙,似乎薄了那么一丝丝。
硝烟散去,留下的不仅仅是失败的阴霾,还有在绝境中悄然萌生的、一丝极其微弱的、名为“信任”的微光。
而这丝微光,在这漆黑的长夜里,显得尤为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