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沨半坐在桌案边,一脸的一言难尽。
在魏渊的耐心几乎要耗尽之前,终于还是将心事宣之于口。
“哎……三弟应该也看得出来了,自从我娶了你二嫂后,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他看了一眼魏渊沉默的脸,讪笑道:“诚然,我这日子,相较于你,还是强那么一些。至少,我不至于没个体己花销。但也就比你,略强这么一点……”
魏渊面无表情,不知他这莫名的骄傲,出自何处。
魏沨接着说道:
“按说,你二嫂无论样貌、出身,都是没得挑。可不知道是不是自小长在承恩公身边的缘故,她的性子,实在骄纵。
你也知道,我并非是那种,吆五喝六,不知疼惜媳妇的莽汉。我对她如何,你们都看在眼里!不说捧在手里怕化了,也是尽我所能,叫她满意。
刚成亲那会儿,她不习惯涿郡饮食,非要吃什么豆沙青团!吃不到嘴里,坐家里哭了三天!
咱们这里,哪有这玩意儿?我派人跑遍涿郡,都没买到!
最后还是找到一个衙门里的状师,他娶了个余杭小妾,会做这黏牙玩意儿。我托她做了,送到府上,你二嫂这才不哭了……”
魏渊实在不知他这绕来绕去,到底要说什么。
但显然魏沨这样起势,就是奔着长篇大论去的!
于是,他叫人去隔壁刘都统那里,拿了些茶叶和干果来,以供魏沨即将到来的絮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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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沨终于喝上好茶,感觉身心都打开了。
“我就是心中委屈!你说,我都对她这么好了,她还是不满足!
整日跟我嚷嚷,什么,她祖父就娶了她祖母一人,一辈子白头偕老,伉俪情深!
真是天真!承恩公那是不愿娶小老婆吗?他那是不敢!
他老婆是身高七尺,虎背熊腰,拎起承恩公,跟拎鸡崽子一样!他想娶小老婆,估计花轿还没进门,自己先死在大老婆手上!”
魏渊眉心微蹙,对魏沨所言,不置可否。
“就这样,她每日耳提面命,不让我娶小老婆!我也做到了,刚成亲那两年,的确没纳任何侍妾。
可是,她自己不争气啊!两年,肚子没个声响!父王母妃刚安排了几个侍妾,你说巧不巧,她马上就怀了!
当时我那叫一个高兴,以为会是个儿子,结果呢,生下了二姐。当然,闺女也是我的亲闺女,我也十分喜爱二姐!
但她还是一如既往,对我严防死守。但凡我多看哪个侍妾一眼,她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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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沨絮絮叨叨说了一堆,魏渊极力压制心中的不耐烦。
但,没压住。
“二哥,你直接说要点。”
“如今,我也不瞒你了,那段日子,我和她面上还算是相敬如宾,但私底下争执不断,两口子几乎要在屋里打起来。
幸好父王给了个叫我上京的机会,我才脱离苦海。后面的事,你也知晓。
我将柳姨娘从京中带回,她气得不行,大闹一场。当时父王怎么罚我的,你可还记得?”
魏渊不说话,有些无语地看着他。
而魏沨思及往事,眼眶竟然都有些红了!
“我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挨那么重的打!父王亲自动手,一连抽了我十几鞭子!如果不是你们都跪下,乞求父王,恐怕父王当场就把我杀了!此番种种,皆是拜你那好二嫂所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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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渊并不认同魏沨的言论。
他挨打,纯粹是因为跟淮阳王争抢歌姬。
事情闹到皇帝面前,连皇帝都倍感为难,还让昭王府和淮阳王结了仇。
这事儿放在谁家,当儿子的这般作孽,都是要挨打的!
但魏沨显然是把一腔怨气,都撒到了程芳菲身上。
“你这个二嫂,就是这样,她自己不高兴,就让所有人都不高兴!一个柳姨娘进门,她尚且闹得天翻地覆,阖府不宁。若是有别的事儿,指不定她要闹成什么样儿,或许,她就是想让我死,也未可知!”
魏沨越说越气,拍着桌子,桌上的盖碗跟着叮咣直响。
魏渊拿起茶壶,帮他续上茶水。
魏沨喝了两口茶,情绪才算稍稍缓和了几分。
却听魏渊冷不丁,冒出一句:“所以,二哥是又要纳新人进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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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
魏沨嘴里含着一口茶,还未咽下,听到这句话,竟喷了出来。
“你……你从何处得知?我可从未跟家中说过!”
魏渊一脸淡然。
他与魏沨,从小打到大。
魏沨这人,小聪明不断,但没什么大智慧。
基本上就如那些嬷嬷所言,只要魏沨撅起屁股,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出来!
他绕了一大圈儿,痛陈程芳菲的各种不好,无非就是因为,他有更好的新人,等着进门!
但他光有色心,却无色胆。
害怕程芳菲再大闹一场,所以才会在这里,像个村野农夫一般,絮絮叨叨,说些没什么要点的片汤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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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人是哪家小姐,二哥能否告知?”
话虽是这么问的,但魏渊知道,魏沨那喜好,压根不会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小姐。
不是歌姬,就是舞姬,甚至之前还和一个沽酒的妇人调情,要不是那妇人的丈夫在家,恐怕魏沨已经钻到人家屋子里去了!
魏沨却是一脸得意。
“要说你这位新嫂子……”
魏渊脸色不太好看。
什么叫“新嫂子”?娶进门了吗,就“新嫂子”了!
“你新嫂子出身,指不定比你二嫂,还要贵气几分!”
“哦?”魏渊有些惊讶,“二嫂出身承恩公府,整个大端朝,也没有几人,能比得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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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沨凑过来,一脸神秘。
“你听说过镇海徐家吗?”
魏渊更是诧异了:“是太祖年间,跟着太祖一路征伐,打江山的那个徐公?”
“不错!徐家当年帮着太祖起事,却被前朝废帝灭了满门。
徐公得知消息,恸哭不止,太祖十分动容,当即与他结为异姓兄弟,并承诺一定要灭了前朝,为他报仇雪恨。
待天下大定,太祖便封这位徐公,为唯一的异性王爷。
可徐公却放弃王位,归隐佛门。他出家的地方,就是咱们西山上的法华寺……”
魏渊微微颔首:“二哥说的这些,我都知道,说些我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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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沨凑过来,压低了声音,一脸神秘。
“你这位新嫂子,就是这位徐公后人!”
魏渊颇为震惊,“二哥莫要说笑!徐公出家之时,已经年过六十,孑然一身,青灯古佛,了却余生,一生功绩被后人敬仰。你这般造谣,是在败坏徐公名声!”
因太祖的关系,徐公虽然出家,但依旧授予王爵。
甚至还将他的故事,告知天下,以示前朝废帝之暴虐,以表当世圣心之开明。
魏沨这番言论,显然是犯了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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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沨白了他一眼,十分嫌弃。
“你想哪儿去了?徐公出家之后,自然是没有子女的。但当年他家被灭门的时候,有一幼女,被佣人抱着,成功出逃。后来,那名幼女,隐姓埋名,活了下来。”
魏渊嘴角微抽,“你莫要说,你那位新人,是徐公幼女……”
“你这脑子!那幼女活到现在,也是个华发老太!如今二哥结识这位,是她的孙女,今年年芳二八,正值妙龄。人长得极美不说,关键还性子极好,柔情小意。与你二嫂,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魏沨目光痴痴,如同着了魔一般,一脸的春心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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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渊实在不爱听这些,赶紧打断,把他拉了回来。
“你从何处识得的这位新人?”
魏沨讪笑道:“去年我被父王惩罚,也曾来靖北军一个月。那一个月过得什么日子,你应该最清楚。我当时实在是闲得无趣,就叫人带我出去转转……”
魏渊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你当时……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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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这么看我!你还十日一旬休呢,我可是实实在在在这里一个月!你别打岔,听我说完!
我当时骑着马,在涿州城附近转悠。就见路边有一群地痞,围着一个尼姑,口中污言秽语不断!
我本不想管,但那几人挡在路中,实在是惹人厌烦,我便抽了他们几鞭,几个地痞便落荒而逃。
阴差阳错,那尼姑便被我救了。她十分感激,便让我去庵堂中坐坐。
我本来并不想去,但突然天降大雨,没想到,竟是老天送我一段缘分……”
魏渊脸上的嫌弃,已经彻底压不住了了。
“二哥的新人,不会就是那名尼姑吧……”
这对于魏渊来说,显然已经超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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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便跟着那尼姑,去庵中躲雨。那尼姑庵极为破败,没什么人,只有一两间土胚草房,几乎快要坍塌了一般。那尼姑浑身脏污,怕我嫌弃,便说去洗漱之后,再来奉茶谢我。”
魏沨思及往事,却满脸痴情,仿佛进了个如梦似幻的仙境一般。
“那种腌臜地方,我怎会饮茶?但她一番好意,外头大雨又如瓢泼一般,我便应了她。
没想到,我左等右等,那尼姑却如消失了一般,不见踪影。
我以为进了什么贼窟,当即想走。可行至庵堂门口,却听到里头传来隐隐哭声。”
魏沨说着,竟拍起胸脯,一脸豪气:
“你二哥是什么人?堂堂七尺男儿!若真有贼人来此,我怎会放任他们,欺负一个柔弱尼姑?!”
魏渊听着,嘴角忍不住抽搐。
“未想到,二哥还有这般英雄气概!竟不是被贼人吓的,慌不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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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阴阳怪气,却意外点破真相。
魏沨有些尴尬,但还是挥了挥手。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到了庵堂后院,推门进去,却见那尼姑衣衫凌乱,缩在角落,痛哭流涕。
我本不欲上前,但当时她哭花了眼,一双美目,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我便下意识问出,‘发生了何事?’
那尼姑便说,她师父过世,那几个地痞,便整日过来骚扰她。
今日她给师父过了七七,烧了纸,准备收拾行李,远走他乡,没想到被那些地痞拦住,强行喂了些春情之药。”
魏渊实在听不下去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能说点儿正常人干的事儿吗?
却听魏沨长叹一声,“你说,我能怎么办?作为一个正常男人,我当时只能,把她救了……”
魏渊彻底无语了。
他还正常上了???
这叫什么??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