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辘辘前行,载着闻人煌一行人逐渐远离了药王谷,将那片翡翠般莹润的山峦暂时抛诸身后。
马车内,钱多多瘫坐在软垫上,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那张伪装的胖脸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总算是……暂时了却这桩事了,有药王谷谷主亲自出手,小希鸾她……应该能好吧?”
他这话说得底气不足,目光下意识地瞟向闻人煌。
闻人煌连眼皮都未抬,只淡淡道:“云芝既已亲口承诺,又认下了那枚玉佩,便绝不会食言,五六年光阴,于修行者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
“那枚玉佩究竟什么来头?居然能让云芝那老……前辈瞬间改变态度?”钱多多实在按捺不住好奇。
想起云芝看穿他和牵机身份时那副坚决不肯医治的冷硬模样,他至今后怕,险些就因为自己连累了白希鸾。
听到这个问题,连一旁静坐的陆瑶也忍不住抬起了眼眸。
谁知,闻人煌一记冰冷的眼刀立刻扫了过来。
“不该问的,别问。”
……
话虽如此,他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与云芝之间的那番密谈。
灵丹子已闭关多年,何时出关犹未可知。
在此之前,只能由云芝为白希鸾进行治疗……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由,治疗才需要耗费如此漫长的时间。
听说万毒谷一直对药王谷虎视眈眈,他既已应承云芝,便绝不会对外泄露任何关于灵丹子闭关的消息。
他抬眼,目光落在对面一直沉默不语,神情间带着几分罕见的恍惚的牵机身上。
她正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那原本妩媚勾人的侧脸线条,此刻竟透出几分疏离的清冷,眼神空茫,不知神游何处。
“牵机。”闻人煌开口。
牵机缓缓回神,视线转向他。
“关于万毒谷……”闻人煌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牵机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自持。
“我与万毒谷并无瓜葛,师父早已脱离那里,我与兄长也从未踏足,只是……”她略作停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方才靠近药王谷时,确实隐约感知到一股……与我修炼的蛊毒之术同源,却又更为古老阴戾的气息,云芝长老的感应,倒也并非完全空穴来风。”
闻人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
与此同时,药王谷内。
白希鸾被安置在一处僻静雅致的小院中。
她被浸泡在一个散发着浓郁药香与精纯灵气的玉池里,温热的灵泉水包裹着她全身,丝丝缕缕的能量正试图缓慢渗透进她的四肢百骸。
但她此时却望着水中倒映出的那张略显陌生的脸庞,微微出神。
这易容,一看便知是出自钱多多的手笔。
就在她还在思忖,未来这漫长岁月要如何隐藏真容时,云芝面无表情地出现在池边,将一张做工精致的银质面具递了过来。
白希鸾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不解。
“不想脸皮溃烂,就戴上。”想到白希鸾方才维护牵机的模样,云芝终究难以心平气和,语气难免有些生硬。
对于云芝能看穿自己的伪装,白希鸾并不感到意外,她毫不客气地接过面具,利落地覆在脸上。
“多谢。”声音有些别扭地道了谢。
虽说钱多多的易容术堪称绝顶,但人皮面具终究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贴在脸上。
云芝见她并没有卸去脸上的易容,而是直接戴上面具,便知道这女娃娃心里连她都防着。
她随即面无表情地立于池边,尽管心中关于那枚玉佩的疑问盘旋不去,但考虑到这女娃眼下身体的状态,终究还是暂且按捺了下来。
她取出针包,一排粗细不一的金色长针展露出来。
“池中之水,乃是从谷主那引来的灵泉水,往后每日此时,我会来为你施轮回针,过程会极为痛苦,需得忍住,绝不可运功抵抗,否则前功尽弃!”云芝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色彩。
“为何是长老您亲自施针?谷主他……”
“谷主尚在闭关,你的治疗,暂由老身全权负责。”
“可是……”
下一刻,不等白希鸾说完,数根金针便已化作道道金芒,精准无比地刺入她周身几处重要大穴!
“呃!”
一股难以形容的撕裂般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她体内那几股原本就躁动不安的力量,仿佛被彻底激怒,骤然间疯狂地冲撞起来!
神木令蕴含的磅礴生机、祖血晶石的暴戾杀气、与她狐族血脉同源的妖力……
此刻在她经络中翻江倒海,如同失控的凶兽,誓要拼个你死我活!
白希鸾的小脸瞬间血色尽褪,贝齿死死咬住下唇,腥甜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她十指紧紧抠住光滑的池壁,指关节因极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娇小的身躯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却硬是紧咬牙关,未曾泄出一丝痛呼。
云芝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讶异。
这轮回针引动的痛楚,远超常人承受极限,便是许多心志坚定的成年修者,恐怕也要惨叫失声。
这女娃,竟有如此坚韧的意志力?
她不敢怠慢,收敛心神,全神贯注地以自身精纯温和的木系灵力为引,小心翼翼操控着那些金针。
这过程漫长而煎熬,白希鸾只觉得时间仿佛凝滞,每一息都如同在无边炼狱中挣扎。
脑海中混乱不堪……
她得坚持住!她还有太多未尽之事,太多未解之谜!她必须活下去,必须变得更强!
强烈的求生欲与不屈的意志,如同黑暗中不灭的萤火,支撑着她在无边苦痛中死死守住灵台的最后一丝清明。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白希鸾感觉自己即将意识涣散的边缘,云芝终于停下了动作。
她额角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这番施针,对她而言消耗亦是极大。
“今日便到此为止。”云芝逐一收回金针,看着池中连动一动手指都乏力的白希鸾,语气依旧冷淡,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锐利,“你……毅力尚可,记住方才灵力流转的路线,日后每日需自行在灵泉中运转三个周天,不可有丝毫懈怠。”
说完,她将一枚记录着功法的玉简放在池边,便转身离开了小院。
白希鸾瘫在依旧温热的灵泉中,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浑身如同散架一般。
然而,她也清晰地感知到,在经历了一番近乎酷刑的折磨后,体内的紊乱,似乎……减轻了一些。
云芝这边刚走出院落,便看见早已在门口静候多时的晏婉儿。
“云姨……”晏婉儿快步上前,视线却忍不住频频向云芝身后的院落张望,神色间带着几分踌躇与不安。
云芝掩下眼底的波动,语气平淡:“老身看你对那女娃,倒是格外上心。”
“她……她毕竟是我夫君的救命恩人,难免……多关注了些。”晏婉儿低声解释。
虽是这样说……
但云芝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语气中那一丝异于常理的紧张。
“婉儿。”云芝停下脚步,目光沉静地看向她。
“云姨请说。”晏婉儿心头一跳。
望着云芝比往日更加严肃凝重的面容,晏婉儿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云芝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司珩一……当真是你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