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威静静地听着,牙关咬紧,双手死死的攥紧龙椅扶手。
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随着张机的话语,彻底褪去。
他预想过仿造会很困难,但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彻底的、毫无希望的失败。
连拆都拆不开。
这是何等高明的技术?
那个逆子,他到底从哪里得来的这种堪称圣手的工匠?
楚威挥了挥手,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虚脱,有气无力道:
“都滚吧……”
没有廷杖,没有下狱,甚至没有一句斥责。
这种反常的平静,比雷霆之怒更让他们感到刺骨的寒冷。
“陛下……”
张机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楚威一个淡漠的眼神制止了。
“滚。”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重。
“臣等,告退!”
张机等人如蒙大赦,又像是被抽走了魂魄,手脚并用地爬出了偏殿,狼狈不堪。
殿门缓缓关上,将殿外的天光彻底隔绝。
楚威独自一人坐在昏暗的殿中,许久未动。
他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那个逆子甚至没有亲自出面,仅仅是送来一件“玩具”,就将他这个皇帝的尊严,连同整个大夏王朝最卓绝的工匠们,踩在了脚下,碾得粉碎。
仿造?
连怎么打开都不知道,谈何仿造!
他这个九五之尊,再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名为“无能为力”的滋味。
这是一种比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更屈辱、更令人窒息的感觉。
……
一夜无眠。
养心殿内的烛火燃了一夜,爆开的灯花落了满地。
楚威眼窝深陷,布满了骇人的血丝,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颓败气息。
王德福跪在殿角,大气不敢喘一口,身体早已麻木,全靠一股意志力支撑着才没有倒下。
他看着皇帝在殿中如同困兽般来回踱步,从天黑走到天亮,心中的恐惧也积攒到了顶点。
突然,楚威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用一种极其诡异的、混杂着希冀与荒谬的眼神,望向了角落里的王德福。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开口道:
“德福……”
“奴……奴才在。”
王德福一个激灵,连忙磕头。
楚威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在纠结着什么。
最后,他问出了一个让他自己都觉得可笑至极的问题。
“你说……休儿他……是不是真的……只是想为朕分忧?”
话一出口,楚威自己都愣住了。
他像是在向王德福求证,更像是在拼命说服自己。
是啊,或许是他自己想多了。
那个孩子从小体弱多病,性子纯良,或许他真的只是运气好。
有了奇遇,拥有了一些强大的势力,又得了个奇人异士相助,造出了这等神物,一心只想着为父分忧,为国解难呢?
或许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巧合,是他自己多想了?
这个念头像是一根救命稻草,楚威死死地抓着它,眼中甚至迸发出了一丝光彩。
王德福跪在地上,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这个问题,他答不上来。
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说是?
那是欺君!连他自己都不信,九殿下做的那些事,哪一件像是单纯的分忧?那是掘根!
说不是?
那是公然指责皇子图谋不轨,更是将皇帝心中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彻底戳破!
他只能把头埋得更深,恨不得当场死去。
楚威看着王德福筛糠般的身体,他眼中刚刚浮现的那点光彩,又迅速黯淡了下去。
他明白了。
连这个跟了自己一辈子的老奴才,都不信那逆子是真的想为他分忧。
楚威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一抹惨笑。
自欺欺人,何其可悲。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所有的挣扎、希冀、软弱,都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疯狂与决绝。
既然无法仿造,既然那个逆子的心思深不可测。
那就抢!
他是皇帝!
这天下,都是他的!
这天下的能工巧匠,也理应都为他所用!
楚威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坚定道:
“王德福!”
“奴才在!”
楚威走到御案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道:
“命你,即刻前往听雨园,传朕口谕!”
“告诉楚休,他献上的解闷之物,朕……甚是喜爱。特‘赏’他黄金万两,锦缎千匹!”
王德福心中一颤,这赏赐未免太重了,万两黄金,价值十万两白银。
虽然九殿下凑来了六百多万两银子,北境军饷用了四百万,国库还剩二百多万。
但大夏各地都需要银子,剩下的二百万两不知道能撑多久。
就这么拿出来十万两奖赏皇子,真真是大手笔!
可他不敢吭声,只能听着。
楚威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厉色,继续说道:
“另外,北境战事一直不平,朕心中烦闷。让他再送‘一百具解闷的玩意儿’入宫,以备不时之需。”
一百具!
王德福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哪里是解闷,这是要组建一支小规模的连发弩军队了!
然而,楚威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只见楚威眯着眼睛,沉声道:
“还有,告诉他,朕对那位能造出此等巧物的‘巧匠’,极为欣赏。”
“朕要‘借用’几日,让他入宫,为我大夏改良军备,此乃利国利民的要事,更是大功德!”
“让他,不得有误!”
话音落下,养心殿内一片死寂。
王德福终于明白了。
赏赐是假,要人是真。
索要连发弩是威逼,而真正目的,是最后那句“借用巧匠”!
皇帝这是要釜底抽薪!
将这项神鬼莫测的技术,连同拥有这项技术的巧匠,也从九皇子手中强行夺过来!
这是父子之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正面交锋!
是以皇权,对那深不可测的未知力量,发起的强行掠夺!
王德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脑门。
他仿佛已经预见到,当这道旨意传到听雨园时,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王德福的声音都在发颤,他磕了一个头道:
“奴才……奴才……遵旨!”
说完,便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养心殿,带着几个小太监,朝着听雨园的方向,迈出了沉重如铅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