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福那一声短促的“啊?”,仿佛一根针,刺破了养心殿内死寂的平衡。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替陛下尝尝?
尝什么?
尝九殿下亲手熬制的安神汤?
王德福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百种宫廷秘闻里的死法。
银针试毒?
笑话!
有些奇毒,银针根本试不出来。
王德福猛地磕了一个响头,额头撞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陛下!老奴……老奴何德何能,敢饮殿下孝敬您的仙汤!”
“老奴命贱,怕污了这汤里的灵气,冲撞了陛下的福泽啊!”
他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要哭出来。
这求饶,情真意切,发自肺腑。
然而,楚威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那眼神,没有一丝温度,像是在看一个物件。
“朕让你尝,你就尝。”
楚威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每一个字都砸在王德福的心上。
“还是说,你也觉得,老九会害朕?”
这句话,是诛心之言。
王德福浑身一激灵,瞬间明白了。
今天这碗汤,他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喝了,可能会死。
不喝,现在就得死!
皇帝的疑心已经到了顶点,任何一丝犹豫,都会被他解读为不忠,解读为心虚,解读为与那个逆子有染。
王德福缓缓抬起头,一张老脸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求助似的看向一旁的大理寺卿孙明志。
孙明志眼观鼻,鼻观心,身子缩得比鹌鹑还紧,恨不得当场有缝钻进去,直接消失。
绝望,彻底的绝望。
王德福颤颤巍巍地爬起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他走到食盒前,伸出手。
那只平日里伺候皇帝穿衣用膳无比沉稳的手,此刻抖得连碗都端不稳。
白玉瓷碗与下面的托盘碰撞,发出一连串“咔哒咔哒”的脆响。
在这落针可闻的大殿里,这声音刺耳得让人心慌。
他终于端起了那碗汤。
草药的清香混杂着鸡汤的醇厚,飘入鼻尖。
这曾是世间最诱人的味道,此刻却比砒霜更让他恐惧。
王德福闭上了眼睛,认命了。
他在心中悲恸万千道:
“罢了。”
“伺候了陛下一辈子,临了。”
“就用这条老命,为陛下探一探这父子人伦的最后一道深渊吧。”
想完,王德福将碗沿凑到嘴边。
仰起头,喉结滚动,咕咚一口,便将半碗汤灌了下去。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丝微苦的甘甜,落入胃中。
他喝完了。
大殿内,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楚威的眼睛死死地盯在王德福的脸上,不错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一息。
两息。
十息。
王德福还站着,瞧起来没一点事。
只见王德福还咂吧了一下嘴,一股暖意从胃里升起,似乎……还挺舒服?
他茫然地睁开眼,看向楚威,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和胸口。
没疼。
没麻。
没抽搐。
他还活着!!!
王德福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欣喜:
“陛……陛下……”
“这汤……没事。”
楚威没有说话。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那不是放松,而是更严重的紧张。
没事?
怎么会没事?
那个逆子费尽心机送来一碗汤,就真的只是为了让他安神?
不可能!
这些时日楚休带来的压力。
让这位猜忌心满满的帝王,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更恐怖的念头。
这汤,或许真的没毒。
但送汤这个行为本身,就是最烈的毒!
它在试探,在炫耀,在无声地告诉楚威:
父皇,你瞧,我能决定你的生死,也能决定你身边人的生死。
我让你疑神疑鬼,让你变成孤家寡人,让你亲手逼死你最信任的奴才。
让所有人都反对你!
楚威攥紧了拳头,心中暗骂道:
“这比直接下毒,要狠毒一百倍!”
“这才是那个逆子的手段!”
楚-威的喉咙里,突然挤出一声干涩的笑:“呵呵。”
那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显得无比诡异和刺耳。
孙明志和殿内其余的太监宫女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吓得浑身一哆嗦,头埋得更低了。
王德福也愣住了,他不明白皇帝在笑什么。
只见楚威缓缓走下御阶,来到王德福面前,甚至亲手扶住了他,安慰道:
“德福啊,辛苦你了。”
“能得你这样的忠奴,是朕的福气。”
楚威的语气出奇地温和。
可王德福却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腿一软,又要跪下,连忙道:
“陛下,这都是老奴该做的……”
楚威没让他跪,反而拉着他,走到了孙明志面前。
孙明志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抖成了筛子。
王德福也懵了,不知道皇帝要干什么。
楚威的目光落在那碗还剩下一半的安神汤上,脸上的笑容越发和善。
他端起那碗汤,递到孙明志的面前道:
“孙爱卿。”
孙明志连忙躬身,他的声音也变了调道:
“臣……臣在……”
楚威慢悠悠地开口,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殿中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朕看你,为了太子的案子,也是殚精竭虑,面有菜色。”
“这安神汤乃补身佳品!”
“九殿下如此纯孝,这福气,不能只让朕和王德福享了。”
“来,你也尝尝。”